周老那两剂药用得好，过了没两天，慕枳便恢复了些意识，周老又及时走了套针，她便彻底醒转了，看着素白的纱帐，回忆了许久究竟身在何处。
岑婴在床侧已经等不得，探过身来，在她眼前挥手作数，看她的眼珠子随着手影悠悠转动着，方才松了口气，手拍在周老的肩上，道：“有你在，真是放心。”
周老与他挤眉弄眼，姑娘眼睛灵动，一副聪明像，他运气不错，找了个好媳妇。
慕枳用了些时间适应了现在的环境，她身上的伤被照顾得很好，纱布草药每日都更换，身上也是爽利，没有生褥疮，可见岑婴照顾她照顾得很尽心。
岑婴亲自熬药端药，看着慕枳吃了，她喝得五官都挤在一处，岑婴知道她苦了，便适时塞了颗糖渍梅子喂她，慕枳低头咬了，他的手没有离开，顺势便在脸颊上捏了一把，引得慕枳抬头一瞪。
他笑了，很是欣慰，但不免有些心疼：“瘦了。”
慕枳将酸甜的梅子咽了下去，道：“太子为何不在宫内，日日看顾我，政务不要理了？”
岑婴倒也不瞒她，想来要瞒也瞒不住，索性坦白：“王上让我闭门思过，还好不在宫里，倒也自在。”
慕枳没问他为何出宫了，靠在枕上，岑婴弯腰帮她把被子拉上，掖好，防着风吹进来，经此几日，他照顾人照顾地逐渐娴熟，更显体贴温柔。慕枳有些五味杂陈，她大约猜到了岑婴出宫被罚思过与她的病分不开关系，可她又实在不明白，岑婴究竟是为何要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岑婴见她眉头又皱了起来，跟个小老头似的，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道：“不用担心，跟着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事情显然并非如此，周老趁着岑婴不在时，偷偷旋进屋里，恳求慕枳劝服岑婴回到边境去，听了他一番话，慕枳才知岑婴已经在被罢黜的边缘了，虽然情况紧急，但也忍不住歪楼：“王上说的祸水是我？我岂能有这个荣幸。”
周老斜眼看她：“姑娘无需妄自菲薄。”又叹气道：“既是祸水，也要个祸水的样子，总要蛊惑一下太子，从前是不要君王做盛世明君，是反其道，你今日也如此，蛊惑得太子心甘情愿离开上都，这方才彰显你祸水本色。”
慕枳无语。
*
慕枳又养了几日，脚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落地自由走路了，岑婴见她能下地之后总在院子里，扶着墙慢慢地走路，便索性去扛了几块木料来，既是做工，也是陪她。
他做木工的本事都是在北境里学的，他那时的确快活自由，除了领兵之外，大多时候便与将士泡在一处，学喝酒，学木工，学砌瓦，什么都学，活得像个平头百姓，只有扬起帅旗之时，方才能让他略略回想起死气沉沉的皇城。
岑婴要给慕枳搭个木架子，之后便能将紫藤萝的藤蔓挂在上面，远远望去，像是垂落奔腾的紫色瀑布，美不胜收。他锯着木头和慕枳说，其实除了紫藤萝之外，爬山虎也很好，虽则不如紫藤萝绚烂，但贵在霜重色*欲浓，慕枳无需对满地落花垂泪。
慕枳哑然道：“谁要对花哭了，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岑婴道：“你们姑娘总是多愁善感的，落泪便落泪吧，不丢人。”
慕枳停下脚步，扶着墙道：“这该死的刻板印象。”
岑婴疑惑地看她，慕枳想了想，道：“你知道什么是刻板印象吗？”
岑婴摇了摇头，慕枳道：“刻板印象大概就是对某人、某物或者某事的看法太过固定笼统，以至于忘了尊重个体差异。比如说方才，你认为姑娘都是多愁善感的，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我也该是如此，但其实我眼泪不多。”
眼见的岑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慕枳又接着道：“再比如说，世人都认为你识字不过百，文化少，不懂治国之道，可士别三日，就非吴下阿蒙。”
岑婴觉得无聊起来，收了才显露出的好奇神色，重新闷头锯木料，但慕枳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是入了他的耳朵：“当然，我觉得最可悲的刻板印象还是自我的否定，别人可以说一万遍自己不
行，只要自己觉得行，那就可以行，但连自己都觉得不行了，第一步都踏不出去，更难谈行不行的问题。”
岑婴有意不接她的话，他就跟很多厌学的孩子一样，对家长劝学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愿长辈说得口干舌燥自觉没趣，来放他一马。
可慕枳显然没有这个觉悟，还要谆谆善诱：“我从前也是，有个东西怎样也学不会，那时大家都说，女生擅长写作阅读，男生擅长算术演练，所以我不会很正常，只那时候觉得不甘心，年纪小时，倒也没有太大的抱负，非要嚷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只觉得，我很讨厌一个男生，所以想要在学业上碾压他。”
她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岑婴，岑婴虽然低头锯着木料，但仍能轻易地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并不想理会，所以要装出忙碌地连头也没时间抬的模样——纵然为此他多锯了块木料。
慕枳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模样，身子转背靠在墙上，抬眼望天，是真的要和岑婴闲聊：“我直到完成学业，离开了那里，都没有赢，那个男生很聪明，如果我决心再早下个一两年，或许还能与他一决高下，但等到醒悟时已经迟了。我最开时宛若白痴，一切从头学起，旁人已经学到六成的内容了，我还要补习最基础的知识，没有办法，只好挑灯夜读，可往往在桌前熬了一两个小时，也解不出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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