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夜里对着灯叹气，觉得是不是太笨了，或者是老天爷真的没有赐予我天赋。题目看不懂，图画不出来，解算解不出来，每天都想放弃，但每天又对自己说，再坚持一天，明天再放弃，于是不知不觉坚持了一年，后来，除了碾压那个男生之外，我别的都得到了，我觉得很对得起自己，所以特别快乐。”慕枳一字一顿的，“太子殿下觉得呢？”
她不谈大道理，可那几个字反而如五指山般，压在岑婴的心头，让他瞬间心烦意乱：“我与你总是不一样的。”
慕枳很确定，道：“太子是在逃避。”
岑婴被慕枳这句话挑起了心头窝着的火气，但他并没有对慕枳发火，只是把锯子扔在地上，一脚踹在几块木料上，转身就走，周身裹挟的风是烧起的火，每一寸都标记着不爽。
偏生慕枳今日特别不识趣，还要追在他的身后传来一句：“太子是打算一辈子做个懦夫吗？”
瞬间掐断了岑婴往外走的步子，他停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感受着体内血液倒冲的恶心感，方才转过身，眯起眼来道：“你说什么？”他的目光并不友善，已经是示警，若慕枳有眼色，应当立刻闭嘴。
但慕枳没有，她迎着充斥着胁迫的目光，道：“如果太子一辈子逃避，那便是一块旁人碰不得的伤疤，可最致命的是，一旦有人碰了，就能捏住太子七寸，太子是在替敌人养弱点。”
“你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吗？”岑婴觉得荒唐可笑，“我有什么好逃避的。”
慕枳说得铿锵有力，步步紧逼：“太子心里清楚。”
岑婴终于露出了凶狠冷漠的神色，虽然相较于新婚那日，他少了些许癫狂，可当气息逼近，岑婴张开的手掌贴在她光滑细弱的脖颈之上时，慕枳仍旧心生了胆寒，害怕他真的发了疯，要将她掐死在逐渐炎热的初夏里。
猛兽短暂地收起尖牙利齿并不代表它愿意戒肉吃草，那是融在血液里的杀戮基因，除非身死魂灭，否则屠刀永在，神佛难临。
“太子心里清楚，”慕枳仍旧道，“不仅太子清楚，那些恨太子的人也都一清二楚。”
岑婴渐渐将手掌收拢，宽厚的掌心已能清晰地感触到肌肤之下的跳动，他看着慕枳，目光里的警告意味越显浓重，可她就是没有眼色，不知低头认错，闹得岑婴不知该如何撒气，只好撤了手，攒起的拳头狠狠砸在墙面之上。
慕枳被突如其来的闷响声激得一抖身，拳头掠过耳边时，带起的拳风强而有劲，带得颊侧的头发扬了起来，可她根本挪不出心思去理好碎发，也无从关系身后墙面的安危，岑婴的脸逼在眼前，她也只能看着他。
岑婴低声道：“你知道什么？”
那声音带了点蛊惑的意思，慕枳想，岑婴是希望她把这一层揭过去，即使她果真知道点什么，但只要不开口，便到此为止，他不会深究，也希望慕枳不会深究。
慕枳道：“我应该知道点什么，那天在书房里看见太子状态不对时，我便意识到，我该知道些什么 。”
岑婴没料到是这个答案，错楞道：“那天书房？”
“我斗胆，翻过太子以往练习的字帖，几乎每一页上，都被划了大叉，那上头的字，虽然描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像是个字，但太子总是心不在焉的，不曾多记，甚至毫无印象，可以说，与其说你天赋差，还不如说是不愿意认字。”慕枳问他，“太子缘何不愿认字？”
岑婴收了手，袍袖宽大，将手掩了起来，但慕枳仍然看清了上面的血迹，方才那一拳，想必是砸得佷狠。
“既然不知，那便不知，无事可说。”
他总是嘴硬，还要把事情藏过去，但慕枳今日就是逼他直面，来势也算汹汹，根本不容他敷衍：“太子可曾想过，我入宫几日，根本来不及树敌，又是谁要费尽心思害我？那日要害得当真是我吗？”
岑婴没有答话。
慕枳紧接着道：“太子总说要成国强大，要做成国的王，可有哪位王储是在府中思过？太子退居此远，虽仍在上都，但与流放有何区别？”
岑婴仍旧没有答话。
“太子虽心怀天下，可龟缩在府邸的人难济天下。太子许我一世长安，而我差点身中剧毒命丧黄泉，难道太子所诺，皆是空口白话，当不得真？”
慕枳故意激他，可岑婴就是上了当，又或者他根本是清醒的，只是连日来别处也受气窝火，搅起一肚子委屈，那些强压下去，不去回忆，甚至不敢联想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他吼道：“你知道个屁！”
他有些语无伦次，又掺杂着报复的口吻，道：“学会识字，读懂几本圣贤书有个屁用？明明是条狗，把书简裁了做皮子套上，就有了人样，招摇撞骗，骗才骗权骗色骗名，老子不屑，我要和世人证明，即使我不识字，也一样做明君！”
慕枳身处风暴中心，但依然冷静道：“谁在招摇撞骗？”
岑婴紧紧抿住唇，但眼里的委屈越来越浓。
没关系，慕枳帮他开口道：“肯定和王后有关，我猜猜，是王后哪个面首吗？”
岑婴瞪大了眼睛，慕枳的猜测还在继续：“都说太子暴躁，七岁便杀师，可大多只传太子不仁，却少有人问为何杀师。太子，王后的面首是詹事子文吗？”
岑婴的嘴唇都在颤抖：“关他何事，我想杀就杀了，不需要理由。”
慕枳道：“你亲眼看到了吗？”
岑婴闭了嘴。
慕枳于是确定了：“你肯定是亲眼看到了。”
岑婴停了一下，方才道：“慕枳，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出手，所以你才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对不对？”他又停了一下，才道，“你又知道什么，自以为很清醒，深谙世事道理，要来劝解我放下，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你配来劝解我吗？如果你是要我杀了王后，我还敬你几分。现在你可以滚了，我不想看到你假惺惺的样子。”
“我是来劝你杀了王后的，太子，”慕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杀了她，就像她当初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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