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到了冬天。自从上次一起回T市之后，程英柏就没再和林行见过面，这段时间很忙，他甚至不确定这个月还能不能挤出时间去看望汪智明。这让他有些焦虑。他没直接告诉汪智明，而是把电话打给了燕生。
“和奶奶说了吗？”燕生的声音里充斥着疲惫。
“还没，因为还不太确定。妈，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我没事，就是在医院待得久了一点。那你先忙工作，回来的事再说，别想太多，你回不来还有洋洋他们呢。”
“好。你要注意休息。”
“林林呢？你和他说了吗，我怕单独过来他觉得尴尬。”
“还没有，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和他联系。”
“啊......好。”燕生仿佛在走神，两个字之间隔着漫长的几秒钟。
“怎么了？”
“没事，你奶奶好像醒了，我过去了，你好好的啊。”
挂断电话之后燕生转身推开房门，刚才出来叫她的齐君已经先一步进门了。齐君是汪智明护工的名字。当初人是大哥程文华请的，朋友推荐，请来后发现是自家公司里某个下属的亲戚。刚开始的时候试用了一个星期，汪智明觉得满意便留下来了。有她照看着，燕生轻松不少。
程垚去世之后，家里只剩下四姊妹，长居T市的只有程文华夫妇以及燕生和程文涛。燕生是T市一所大学里的教师，工作在四个人里算是最轻松的。她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汪智明住的是单人病房，有时候待得晚了，她就在房间里加一张床睡下。
“燕生，不是让你回去休息？昨天又在这儿睡了，白天就该回去。诶，你今天没课啦？”
齐君出门去买早点，病房里就她们两个人。汪智明的声音像蒙着一层灰，这段时间她老了很多，身体各处仿佛都在叫嚣着罢工。
“妈，今天星期天，不用去学校。”
“噢，对，今天好像是星期天来着，天天住医院里，连日子都忘了。你回吧，眼睛底下都是青的，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老担心我，齐君照顾得好着呢。”汪智明穿好衣服，下床洗漱。
“你吃了早饭我再走。”
“嗯，也行，你也一块儿吃，打个电话让齐君把你的也顺便买了。”
“好。”
没到二十分钟，齐君提着早餐回来，简单的粥和包子，在医院南边那家早餐店排队买的，汪智明说这家最好吃。
“燕生啊，你最近看电视剧没有？我前几天看到新出来一个剧，古代的，里面的男二号好像是你喜欢的那个演员演的。这电视剧不错，齐君也说好看。”
“我没看，最近时间紧，下次你看的时候我陪你一起。”
“嗯，你还是注意休息，实在太忙就别来医院，我生个病怎么还把你给弄憔悴了。”汪智明说着话，手里勺子一抖，几滴粥落在衣服上。齐君拿纸巾要帮她擦，她接过卫生纸对齐君笑了笑：“我自己来......真是老了，越老越不中用。”
“妈......”
像是被按下了某一处情绪开关，汪智明突然泄了气，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将她绊倒。她低着头去擦那几滴污渍，动作缓慢，卫生纸反反复复地在同一个地方摩擦。忽然间动作顿住，汪智明抬起头说：“燕生啊，我想回家，医院这地方我待够了，要死也死要在家里。”
“妈......”燕生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跟前：“你别说了，想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不许再说丧气话了。你要回家，咱们今天就回，我这就去打电话给大哥大嫂还有文涛，你先把早饭吃了，好吗？”
汪智明并不看她，她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某一处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正要把她吸进去，让她从当下抽离。她点点头，说：“好。”
燕生心里没底，又多说了几句，让齐君照顾汪智明吃早饭，然后便出门通电话。她先打给了张晴，张晴表示自己会转告程文华，于是她又打给了程文涛。程文涛在电话里叫她不要担心，自己马上过来，她在一瞬间有些哽咽，不安的情绪盘旋许久，此刻终于着陆。
对燕生来说，肺癌并不陌生。在燕生十七岁的时候，她的爷爷因肺癌去世，从确诊到离世不到一年。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同样的病症要再一次带走自己的亲人。她来医院来得很勤，不是觉得汪智明需要多一个人的照顾，她是想多陪她几次，多见她几次，肺癌晚期，见一面少一面。
她在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下，身边坐着一个端着平板玩游戏的小孩，看起来四五岁，奶声奶气地问坐在他旁边的妈妈什么时候才能走。女人说奶奶还在和爸爸说话，宝贝你再等等，玩几局游戏就好了。
“好吧。”小男孩垂头丧气的。
燕生拿出手机，齐君刚发微信告诉她，汪智明已经吃完早饭了。
我马上回来。她回复。
最先到医院的是程文涛，接着不出半个小时，程文华和张晴也到了。汪智明说要回家，刚开始程文华不太赞成，可汪智明实在坚持，状态也不好，只好答应了她，平时在家里休息，但不能躲避治疗，汪智明答应了他。
忙前忙后大半天，又是收拾东西又是办理手续，回到家里帮忙打扫了卫生，离开汪智明的房子的时候，燕生已经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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