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那个调动的事啊，地委已经研究了，我们请示了地委张书记，张书记指示不同意。‘我们培养的人才凭什么让他们拿走？’这是张书记的原话。张书记还让我告诉你，只要你留下来，不走了，马上可以下命令，任命你地区文化局副局长。”
组织部副部长司马义说完，两只眼睛盯着姬书藤，观察他的反应。
姬书藤一听，心凉了半截。
他几乎像是喊着说的：“司马义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哪儿是当文化局副局长的料呀！还是让我走吧，我这种人只能干个创作什么的。能不能再给张书记说说？”
司马义耸了耸肩，摊开手，一脸的表情是“爱莫能助”。他说，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张书记说话了，谁还敢再说什么。何况地委对你这么重视，一步到副县了，快赶上你们成书记了。好好干吧，小伙子，不要再想别的啦。
说完，司马义抬起屁股走了，头也不回。
姬书藤垂头丧气，去找成志敏，把司马义刚才的谈话转述了一遍。
成志敏一听，乐了：“好哇！你这个可是黄萝卜涨价啦，一个团委的干事，立马变成文化局的副局长啦，这还不是好事吗？你原来不是说过‘这辈子能当个科长、工资过一百就满足了’吗，这还不比科长强多了？看来，人也得有人抬价，货不抢不值钱，人不抢不稀罕。”
姬书藤哭笑不得：“我不想当副局长，咱也不是那块料，我还是想去军区搞创作，写点子你说的‘破诗烂小说’。张书记也不知是咋想的，留我这么个人有啥用么。”
“张书记是个老革命，”成志敏侃侃而谈，“五几年就已经是塔城地委书记了，后来当农业厅长，现在又到喀什来当书记。王走了，张来了，我估计你可能还没见过张书记的面吧？”姬书藤说“没见过”。“那是个好人，习仲勋任西北局书记的时候，给新疆调来一大批干部，吕剑人、武开章、辛兰亭、杨和亭、张凤岐、刘奋生、刘子谟等等一大批长期做地方工作的老同志，张书记就是那时候来新疆的。”
“以咱们张书记的资历、能力，早该是省一级干部了，这不，光地委书记干了二十多年。”成志敏可能联想到了自己的下一步，有些物伤其类。他说：“啥叫公平啊？说是德才，其实跟对了人比德才更重要多了。说是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党工作的，其实党是抽象的，具体的人才是党。你给他卖了力、出了好点子，他才能让你得好。”
“成书记，”姬书藤打断成志敏的话，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对，问题是离我太远了不是？你现在也帮我出出点子，咋样才能让咱们伟大的张书记同意放我走？”
成志敏转了转眼珠，故作深沉地想了想，沉吟片刻，说了：“点子也不是没有，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办成。事儿都是人办的么，天下不是无难事么，正式的组织渠道办不成，可以走别的渠道呀。”
“别的渠道？哪儿有？”姬书藤问。
这个事儿呀，我只能点到为止，你还是回家和你媳妇儿庄延慢慢商量去吧。你那个当参谋长的老丈人，该出面了。
姬书藤说，谁知道人家张书记买不买账。
成志敏说，你不试怎么知道？
好吧，试试就试试，一锤子买卖，成就成，不成就去当副局长算他娘的了。
姬书藤回了家，和庄延商量起这事。庄延说我爸不在家呀，他和洪雁到广州疗养去了，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呢。她想了一下，这样吧，我给我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咋办。姬书藤说，行。
庄延跑到办公室去打完电话回来，告诉姬书藤说，我爸说他支持你到军区搞创作，他让你以他的名义给张书记写封信，说明他的态度，估计张书记会考虑的。
你爸和张书记关系怎么样？熟不熟？
我哪知道？肯定一起开过会吧。庄延说，你不是能写吗，赶紧去给张书记写信去吧，别写成你自己的口气，按我爸的口气写。
好好好，行行行。姬书藤说，你忘了那年独立连的司务长小邹，看上了十二医院的护士长小马，给人家写了一封五页纸的求爱信让我修改，我给改成了半页纸，寄出去，果然成了。不过他答应的一条牡丹烟，到现在连影儿也不见。
知道知道，庄延说别吹了，你还是写信去吧。
姬书藤没想到这信还不好写，身份，口气，彼此的关系，都不好把握。毕竟是两代人，地位悬殊，心态语言各异，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一下难住了。亏是写了几年材料，这时候才发现，官方语言八股文章派上了用场。这种文字，看着含混圆融，其实意思都藏在里面；不会看的，看到的全是空话，会看的，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张书记既然是久经历练的老干部，庄元兴也是老红军，那好吧，就用他们熟悉的这一套写。信不宜长，一页半稿纸即可，简洁、客气，商量的态度，自己的意思又要明确。姬书藤这么想好了，一挥而就。
写完给庄延看了，她觉得可以。姬书藤又重抄了一遍，故意把字迹写得歪歪扭扭。粗放一些，笨拙一点，他谓之“仿老干部体”。他对庄延说：“你爸爸就上了个高小，所以字不能写太漂亮了。太漂亮就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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