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延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信写了，也寄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姬书藤点了一支烟，是他平时舍不得抽的中华烟。他想借中华烟的祥云瑞气，给这封决定自己人生命运的信，添些福气和运气。烟是每次去庄延家的时候，洪雁总会从庄元兴卧室的壁柜里摸摸索索地拿出来一包，然后迈着她悄无声息的流水步子走过来，好像打赏似的递给姬书藤。想到这儿，姬书藤顺口对庄延说了一句：“你们家的日本娘儿们抠得很，给个烟吧，一包一包的给。”
庄延撇了撇嘴说，她能主动给你拿烟，已经是格外开恩啦。抠了一辈子了。
姬书藤问：“她为啥对我格外开恩？”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吗，可能她觉得你以后说不定会有点出息，先给点小恩小惠，拉拢一下呢。不过你别说，她挺会看人。
姬书藤又问：“你说我这个人抠不抠？”
庄延说，你吗，小抠大不抠，抠物不抠钱，抠吃不抠穿，抠己不抠人。还行吧，不算小气。不像有些人，抠人不抠己，抠男不抠女，抠老不抠小，抠下不抠上。
姬书藤一听，咦，想不到我们庄延还有一套啊？你这一番抠论是从哪儿看来的？相当有水平咧！
从哪儿看来的？自己总结出来的。你去给我找找，哪本书上有？我给你讲，这方面的人和事听得见得多了。我爸他们那儿有个副政委，勤务兵炒菜不许多放油，这还好说，俭省，抠己；饭菜做好了，他们两口子吃，勤务兵不许上桌，吃昨天的剩饭。还有一家，雇的保姆不许洗澡，也不许用热水洗脚，为的是省电省水。人家都是挺有身份的样子，谁能想到他们这么抠门？所以不奇怪，我们家那位也抠。
姬书藤说，看来抠也是富贵人家的一个小特点，人稍微富贵一点了，警惕性就变得特别高，唯恐别人占他便宜。反倒是那些贫贱之人，有肉同吃，有酒同喝，彼此之间，不分你我。俗话说“贫不学俭，卑不学恭”，有道理，反过来不就是“富则俭吝，贵则谦恭”了吗？显富是因为心穷，装贵是因为志短。
庄延说，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你爸爸算不算是个富贵的人？”姬书藤开玩笑道。
庄延说，他原来是个穷孩子，是李家的，那年闹饥荒，没办法活了，卖给了庄家，换了几斗米。庄家是富农，没孩子，供他上了几年学，红军一来，他就跑去参军了。长征到了陕北，他找的我妈；后来全国解放了，他又找了现在这个。我爸算不上富贵，他有一点官气，没有贵气。富就更谈不上，工资高点，家里的摆设都是公家配的，哪有自己的？说到底还是个无产阶级不是吗。
姬书藤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中赞赏。这老婆是找对了，心灵如此大气，一点虚荣浮夸也存不住，难得呢。她对富贵名利看得这么开，肯定不是家庭教育的结果，更不像是学校和社会的影响，只能是本性。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父母离婚带来的消极阴影。一个坏事，就这么无形中酿造出了一个好品质，也算坏事可以变好事吧。不然，庄延还不定是什么样呢。正是因为这种人品，姬书藤从心底里接受她，视之为可爱。谁说可爱仅仅是外貌和肉体呢？不完全是，在这之外，如果没有更深的可爱，最终只是动物性的，没法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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