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太子坐在桌子前，跳跃的烛火将他的脸庞映得明暗不清。他感到惶恐，十日的等待让他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表达，他仅仅是感觉，心脏一点一点收紧，胸膛中像有蚂蚁在爬。他像溺水的旅人，在荒无人烟的丛林中，忘记挣扎的动作。
大帐外突然喧闹起来，人声嘈杂。太子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
“殿下，高校尉和年校尉回来了。”门口守夜的士兵回答。
太子猛的站起身，快步走出营帐，只见一群人急匆匆地朝西北方向去。太子急忙跟上去，没走几步，看见一架马车停在草垛旁，高长风提着油灯，将门帘处照亮。
“大夫呢？”高长风问。
太子心中咯噔一声。
人群中钻出一位老先生，扬声说：“我是大夫，先把人抬进营帐里。”
两个士兵跳上马车，小心的抬着一个人下来，走进大帐，放在榻上。大夫凑近端详半晌，从随身的包袱中抽出一把刀，对旁边人说：“拿一瓶烈酒来。”
“好嘞。”旁边的士兵忙跑去拿酒，人群空开一个位置，太子迈步走进去。
果然，是年梓耀。
惨白的脸色，浑身颤抖，左肩插着一支箭。
殷赐尧眼中的画面像极致的慢放，一帧一帧，从满是汗珠的额头，到紧闭的双眼，到鼻尖，到青紫色的嘴唇，到——肩头的箭矢，和湿淋淋的衣服。周围的声音拉长，扭曲刺耳，破碎难辨。
“殿下。”
声音打破了殷赐尧的失神，画面骤然加快，变为正常的流速，他向侧边移两步，站在床头，弯腰用袖子擦去伴读额头上的冷汗：“你们继续。”他不想放什么狠话，显得幼稚可笑，看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样子，想来见多了这样的伤。
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把烈酒洒在刀上消毒，抬手扎进肉里剜出箭矢带有倒刺的头，又撒上药粉止血，用布条裹了几圈扎紧。
“好了。”大夫扔掉箭矢，伸出手探了探年梓耀的额头，“温度有些高，我这有降温的方子，静养十天，便无大碍。”
疼痛唤起了年梓耀的神智，将他从昏迷的境地捞了出来，他缓缓睁开眼睛，事物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疼是真疼。他额头沁出汗液，盯着距离他极近的太子的面庞：“围危迁县……嘶……军营。”
“好。”太子的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了，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手指微微颤抖。
年梓耀黝黑的眼瞳盯着太子，滑过柔软的笑意，又有些自得的情绪：“别……担心。”他有些困，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太子，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睡吧。”太子盖住年梓耀的眼睛，声音轻而和缓，“孤在这里。”
众人见没什么事了，纷纷退下，留下高长风站在原地。
太子等年梓耀的呼吸声绵长均匀，才将目光移到高长风身上。
只一眼，就让高长风觉得乌云罩顶，风雨欲来。
太子走到外室，将隔帘拉上，声音压低，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说说吧。”
“我们救了萨奇县主，将她放在岈城。回来的路上，年校尉去烧了危迁县军营的粮草，我们坐船从危水河逃出来。”高长风用简洁的话语概括了他们一路的行程，寥寥几句话，透出难言的凶险。两个人，深入庆国国都救人，回来的路上出其不意烧了敌国军营的粮草，还能四肢完好的逃回来。
太子听罢，想起魏将军对年梓耀的评判——用兵如诡，智计仅妖。敢情尽想些不要命的法子！
“年、年校尉说。”高长风磕巴了一下，觉得后面的话应该能让他的处境稍微好过一些，“这是送给殿下的礼物。”
太子眨眨眼睛，难得的显露出几分茫然，礼物？倏忽变换了眉间的情绪，是了，他的生辰在三月中旬，算算日子，正是三天后。
这个傻子。
太子心中又甜又涩，像是在暴雨中饮一杯甘露，心绪复杂，竟说不出什么来回应。
高长风偷偷抬眼，看太子周身的气势收敛，他松了口气。
“你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吧。”太子说。
高长风躬身行礼：“谢殿下。”他倒退着离开营帐，走在夜幕下，被冷风吹了个寒颤，这才恍然自己出了一身汗。
太子走进内室，在矮榻旁站了一会儿。年梓耀躺在榻上，皱着眉头，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稳。不过确实，谁肩膀上开个洞能睡得安稳？太子叹气，拿他的伴读一点儿办法没有，生气也是白生气，青延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明明是一匹狼，硬要收起爪牙供他驱使，这样的举动，令他又迷惑又忐忑。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年梓耀同样喜欢他，若是喜欢，年梓耀定不会如此落落大方。可究竟是为什么，他想知道，又害怕谜底。
天际蒙蒙亮，太子感到困乏，他走到床铺前躺下，闭上眼睛，沉入黑甜的梦乡。
一大早，十位校尉来到太子营帐前。
“进来。”太子的声音传来。
吴轶领头进入营帐，十位校尉鱼贯而入。
“昨天，危迁县军营的粮草被烧，现在他们粮库虚空，定是要向别的城池借粮草。”太子说，“你们率七千士兵，围住危迁县军营八个出口，向启生和高长风负责后勤。”向启生和高长风是太子的人，后勤交给他俩实属可靠。
围城可比真刀真枪的打仗舒服多了，八位校尉面露喜色，向启生和高长风笑着应下：“遵命。”
“动身吧，祝各位旗开得胜。”太子朗声说道。
“谢殿下！”十位校尉躬身行礼，退出营帐。
吴轶、孙纶和高长风并肩走着，孙纶问：“听说你和年校尉把危迁县军营的粮草点了？”
“哪儿啊。”高长风摆手，“没我的事，年校尉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进军营点了粮草。”
“真的假的？”吴轶惊讶地说，“这是武曲星下凡啊？”
“那可不。”高长风说，“一个人摸进军营，就只伤了肩膀，还从危水河逃出来，武曲星也就这能耐吧。”高长风瞒下了年梓耀会庆国语的事，他直觉认为这件事不会给年梓耀增添光彩，反而会惹来猜疑。
“怪不得陛下让年校尉暂代将军职务。”孙纶心服口服道，“果然英明。”
“是啊。”吴轶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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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连更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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