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呀，怎么站着发呆？”
陆景手里抓着一把画笔，站在画架前好笑地看着乔以棠，“也没外人，你还会不好意思啊？”
比起楼下又是泳池健身房又是衣帽间的穷奢极侈，阁楼可谓返璞归真：淡淡的象牙白墙体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落地灯边是画架和工具台，一张实木桌摆在屋正中，堆满了颜料调色盘画刀等画具，几幅裱好的画很随意地靠着墙角放在地板上。大方格窗边，伫立着一架硕大的天文望远镜，几个小天窗无规律地敞在屋顶上，梁下悬有几小盆绿植，今天天气很好，抬头就是延绵的蔚色天空与棉花糖似的轻巧薄云。
陆景站在一片绚烂的明亮中，冲着乔以棠笑。
他鼻梁上架着车祸当天那副黑框眼镜，头发挺随意地扎着小马尾，一身宽松的起居服外套了件半新不旧的棕色围裙，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颜料，相比起平常那股子精修到发根的矫情劲儿，这样的陆景看起来特别像一个邻家学画画的大哥哥。
乔以棠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你在画画吗？”
“啊，对。”陆景弯腰扒拉着那一堆工具，最后翻出一把刮刀，“这不还得吃饭嘛！再不画就得回家继续家业去咯！”
画室不是招待人的地方，连方舟廷也不爱上来，自然没有多余的椅子沙发，可小孩儿人高马大地往那儿一杵，莫名唤醒了小陆先生那泯灭得差不多的丁丁点儿人性，他眼睛飞快扫了一圈，伸手往墙角唯一的画凳一指，示意乔以棠坐。
乔以棠没坐，进屋后没忍住四处张望。
艺术品观赏对于他来说就跟听歌剧一样，以他当前的水平和审美，尚且达不到相应高度——他那点儿所谓的高度和觉悟，用来刷刷奥数题也就算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在艺术欣赏上毫无悟性的理科生，却在踏入画室的一瞬间，体会到了情感迸射的魅力。
视线所及之处，色彩飞舞：绚丽的、黯淡的、扭曲的、柔和的……那是和谐与矛盾相融合，是情感与感知相撞击，这边凛冬万尺寒冰未尽消融，那边已是火光炫耀，暗夜与血红，自由与希望，利剑悬空，困顿的万灵在挣扎中重生……
乔以棠从来不知道，人的情感竟然能以如此绚丽壮观的方式凝结塑形——
“怎么？看这些不犯困？”陆景回头发现他看得认真，笑道，“昨晚在大剧院你都睡了有大半场吧？我以为你们理科生都对这些不感兴趣。”
打瞌睡的事被提起，乔以棠羞赧了起来，有点慌不择言道：“没、没困！”
陆景笑了下，回头继续忙他的，“等我一下下，很快好了。”
“没事，你忙。”刚是以为他没醒才发消息问他吃早餐，现在知道了陆景在忙正事，他反倒不好催了。
陆景把袖子挽到了小臂上，侧着身，右手拿着刮刀在画布上一下一下地刮着，充裕的光线之下，那一截手腕质感润泽，如铿锵美玉般光洁。
“不是吃早餐吗？”陆景头也不回地说，“刚还催我吃饭呢，怎么这会儿就不急了？”
“不是，我做了些蛋饺，等你忙完了再下锅煮。”乔以棠好奇地站在他身后看，“画画还得用刀的？”
“调整一下而已。”
“这是宇宙吗？”
“算是吧，不觉得宇宙虚无中，那些神秘的星星很迷人吗？”
“远看是好看，近看坑坑洼洼的也就还好吧。”耿直boy乔以棠老老实实道，“那些探月图片看着跟外头没休整好的工地似的。”
陆景当下一声“噗”，他手上还拿着刮刀，只能用手背擦着鼻子扭过头来，一脸的嫌弃，“理科生就是扫兴。”
乔以棠：“……”
陆景回头，刮刀在颜料上深深浅浅地刮着，幽蓝宇宙深处，星云瑰丽，宛如最华贵的蔷薇绽放。
“你有想过数亿光年之外吗？”
天窗泻下了半边的金芒，落在陆景肩头，缠绵出一层温柔的滤色。
“苍穹天幕，银河星云，星际宇宙无垠界，哪怕是我们立足的这个星球，也只是万千尘埃中的微不足道。”
颜彩在画笔的灵动下层层覆上，闪烁的星际顿时被赋予生命。
“而我们人类，更是数亿万微不足道中的微不足道。”
陆景微微眯起眼，特别享受这种灵感十足充沛的当下。
“宇宙邈邈，真就是最大的存在了吗？至少霍金认为，多元宇宙是存在的，而黑洞就是他们的连接点，你想过平行宇宙吗？设想一下，在某一个未知世界的某处，烟波浩渺的光年之外，另一个我，或者另一个你，每一个我们所爱的、所熟知的、在这个世界所存在过的人，在那边过着属于他们的汲汲一生……”
明明就是平缓的声调，入耳却宛如游吟诗人用最优美的音韵轻唱十四行诗。
乔以棠接不上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不断忙碌着的背影。
常年注意饮食和锻炼的缘故，陆景身形算不得纤瘦，从他挽起的袖口就能看到紧致的线条，两道恰到好处的肩线撑起西装来尤为雅致，这人分明有着令人赞叹的金玉之姿，哪怕是穿着染色染得乱七八糟的旧围裙，那也是属于艺术家独一份的潇洒。
宇宙、银河、星云随着他的手起笔落而诞生，在画室里，他就是造物主，乔以棠从来不知道，看人作画竟也能是一种视觉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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