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大概对于某些人，真的存在着不知所以的恶意。
在赶往关场途中，陆景频频瞄着隔壁的乔以棠，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他失败了。
乔以棠又恢复了那副毫无波澜的酷样，眉眼间的锐利在沉默中悄然冒头，看起来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陆景怀疑他在接完电话后那短短几分钟的丰富表情盛宴里已经消耗完火灾噩耗所带来的所有情绪起伏。
大概是觉察到陆景的视线，乔以棠松了松表情，反过来安慰陆景说：“没事，屋里没多少东西，烧了就烧了。”
他身上还正装笔挺，领结袖扣一样不少，就是刚才仓促上车时压着了西服一角，领子歪了。陆景帮他把领结摘了，又让他挪开屁股拉出衣角，拍了拍他后背。
“看吧，我昨天就说了，楼道窄，杂物多，消防肯定有问题，也幸好你跟我出来了。”小陆总从来就不是温声细语的人，眼下也只是捡着自认为是安慰人的话来说，“正好趁这个机会换个地方住。”
临近关场城中村牌坊，几辆消防车呼啦呼啦一字排开停在路边，城中村人多路窄，消防车进不去，只能就近接上了消防栓引水灭火。
他们这车肯定也是进不去了，吸取白天的教训，陆景隔着老远就让司机停了车，自己亲自拉着乔以棠往城中村里赶。
晚上十一点多，商业街依然人头涌动，但都是过来凑热闹的人多一些，陆景特别嫌弃的那条羊肠小巷被拉了警戒线，他跟乔以棠一路挤到巷口附近，穿着单薄睡衣的房东正灰头灰脸地冲着里头喊：“快出来快出来！钱财身外物！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火是在中间楼层烧起的，看不清是二楼还是三楼，隔着老远都能看到明火炎炎。
一位消防员扶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周围的人纷纷上去帮着扶人，消防员放下人后匆匆扔下一句：“里面有煤气罐，都退远点！”
说完立刻回头往火场里冲。
街坊邻里呼啦啦地继续往后撤了一大圈。
房东对那女人说：“烧了这屋我比你还急呢！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有什么能比命重要啊！”
女人抹了一把脸，满面仓惶地抬起头，崩溃哭道：“我全身家当都在里面了！烧光了我该怎么办啊！！”
这女人就住在乔以棠楼下，陆景昨天还看到她在过道上摆着煤气灶炒菜做饭。
租住在这片区的人，大家都半斤八两，没有谁比谁要惨一点。
浓烟不断升空，陆景抓住乔以棠手腕，将他推到一边，“你屋里边有什么重要物品吗？”
乔以棠看着他，少年深邃的眉目在红艳艳的火光下显得光影分明。
“说啊，发什么呆呢？”陆景催促。
乔以棠这才垂下眼，睫毛在火光忽闪中落下了浅浅的阴影，“就一些书和衣服，其他证件和银行卡都在身上。”
本来就是浮萍似的四处飘零，身无长物，当初方舟凛赶人，他也是一人一包转身就走，现在不过是少了个包罢了。
乔以棠明明神色古井无波，陆景的心却莫名抽了一下。
乔以棠刚才下车前把西装外套留在了车上，现在身上就穿着衬衫和马甲，刚才下车直奔跑得急，袖子被他卷到了小臂上，夜里降了温，这会儿十二月的寒风一吹，鼻子就红了——就跟刚哭过似的。
这孩子太懂事了，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同龄的孩子们在父母庇护下顺遂成长，每天最烦的是父母嗑叨，最愁是零花钱又不够用，一张成绩单都足以造就无数压力与抑郁。
乔以棠呢？自小失恃失怙，为了亲人辍学打工，好不容易有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却还得背井离乡，独自伶仃地漂泊在陌生的城市，现在连一瓦遮顶的地方都被烧了……
佛家讲究因果，陆景不禁心想，乔以棠到底上辈子积了什么业，这辈子才得这般坎坷。
他比谁都懂事，命运却比谁都多舛。
很奇怪，就在不久前，陆景尚且无法对这种直逼生活的困顿产生共鸣，可现在，仿佛有光自九霄云外劈来，令他福至心灵地感悟出了这种时乖命蹇的无奈。
陆景张了张口，想安慰人可对方又没流露出半分的忧伤，于是只能说：“时间不早了，今晚就来我家应付一晚，其他事等明天再说。”
说完伸手拉了人就走，乔以棠跟在他后面趔趄了两步，“我跟房东说一声！”
陆景头也不回，“跟我走就是了！”
跟小陆总在一起，还用担心手尾没人收？
一路把人带出关场，陆景上车后就联系了助理过来跟进这事。
把老板安排去听歌剧以为能在家好好享受周末晚的沈助理：“……”万恶的资本家！
就这样，乔以棠第二次跟着陆景回了家。
依然是面积大得夸张的屋子，还有活泼漂亮的拉斐尔。
在火灾现场兜了一圈，身上都是烟火味，陆景被自己熏得不行，进门就直奔浴室去了。
拉斐尔被放出房间的时候一个劲儿耸着狗鼻子往乔以棠身边拱，埋头绕着乔以棠转了两圈就认出了这位大兄弟，上次乔以棠给陆景做早餐，随手喂了它，有奶就是娘的傻狗当下就兴奋了，欢快地摇着尾巴缠着人不放。
乔以棠走两步就被绊得不行，只能弯下腰来跟狗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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