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刑部后发现天上开始飘牛毛细雨，苏晟漫无目的走入雨幕。心口沉重的叫人窒息，苏晟却不知道该去找谁。找二爷爷吗？找昙姐吗？找季桃花吗？说自己杀了个人，难受的要命……一旦开口，他便会去解释，让所有人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被逼无奈。可他说服得了身边的人，却说服不了自己，在他看来，这事根本就没有人可说，只能憋在心里面，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长痛不如短痛，在一条人命上是如此，在万千条性命前也是，放在家国朝政而论更是同理。杏花君没用一句话就把这道理在苏晟心中摊开了来，而他明知道杏花君在有目的改变着自己，却无法对应，也无能为力。
微雨下下停停，走了许久，苏晟身上也未湿，只觉得天越来越暗了，忽听得一声“苏大人，你在这里。”
苏晟抬头看看周围，才发觉自己习惯性的走到了吏部门外。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雨幕中模糊变得清晰，是林尚书打着伞走了过来，拉着苏晟的手肘躲到屋檐下后，林尚书收了伞，微微弯着腰往屋檐外看。
“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了，不若，随林某进屋聊会。”
见林尚书要拉自己进书房，苏晟有些警觉的稳住了脚步：“林大人是来找下官的吗？”他虽恍惚，却也没忽略方才林尚书那句‘你在这里’，对方显然是在专程找他。
正要进屋的林湘有些尴尬的愣了一愣，苏晟平日里喊他“先生”，此时却喊他林大人，显得格外生分，显然是真发怒了。半晌，林湘才抿嘴回过头来，诚实的点了点头。
“是谁的吩咐。”苏晟又问。
“……”
林尚书心里藏不住秘密，一脸为难的模样。可即便他不回答，苏晟也知道答案，能派得动吏部尚书的人，还能有几个呢？苏晟有些恼火，现在乌纱也带回去了，人也杀了，杏花君究竟是还有什么吩咐，还要他怎样？
“先随林某进去坐坐吧。”林尚书将伞靠在门边，客气的往屋里请了请，便先行进屋了。见他作得如此自然，苏晟又没什么可害怕的，便也垂下眼帘顺从的跟了进去。林大人关上窗，与苏晟在高几旁坐下。
一手拿起茶壶，掀开两个茶盏，林大人一面倒茶一面道：“苏同僚，本官知道，你初入官场，对这等事，一时接受不了。”
林大人虽饱读圣贤书，却实在是一个简单到透明的人，才开口第一句，苏晟便知道了皇帝特地派他来是干嘛的了：“如果是关于今日这事，林大人就回禀说，下官已想明白了，往后不会再随随便便罢手不干，皇上大可以放心。”
“…………”林大人才说一句，便发觉对方已看穿他了，顿时半晌没话，尴尬笑笑，放下了茶壶。
“下官可以走了吗？”
“苏同僚。雨还未停，再陪林某坐一会儿吧。”
林尚书将一杯茶水推到苏晟那边，取了自己这杯，端在手里，用杯盖拨了拨漂浮着的茶叶，“不知苏大人，结识皇上多久了？”
“……”
什么时候，才是他与杏花君真正结识的时间呢？苏晟望向眼前的地面。
这一问将他思绪带回到了初春，与杏花君的初见，后来他出手相救，又出资协助，几番暗中提点，到如今将自己提携至三品侍郎。
当时他肩上压着全府上下六十多口人，几乎要被困死在贫困和窘迫之间，是杏花君，将他从泥泞中拽起来，整理到现在这幅人模人样。
想起这一段日子，苏晟才记起自己是真的曾想用一辈子感谢杏花君啊。比起什么时候结识这个问题，苏晟心里更模糊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渐生罅隙。这种感激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不敢去接触的恐惧，被他一点点遗忘。
“大约，有小半年了吧。”
林大人抬头回忆了一下，算了算时间，道：“原来……那时候就。”还记得当初自己想为齐仓苏知县求情，本以为是这事之后皇帝发现了苏晟，原来皇上早与苏晟结识了。皇上当时并不派周颀前去，而指名他前去，林尚书自知断案是不远远如周尚书的，大约皇上就是觉得自己心肠软，或能救苏晟一命吧……
放下手中的茶盏，林湘道：“苏大人大约也听说过，林某原本是学士之孙，在皇上幼年读书时，在旁提点。算算，与皇上结识，已有十多年了。才见他的时候，我只有十四岁，皇上，才六岁不到……”似是想起了以前的小皇子，林大人脸上挂着和缓的笑，比划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温和道，“就这么点高。”
“当时不知怎么的，皇上开始打骂他的太傅和小先生，把人生生打骂跑了，那时雁贵妃刚过世，先帝还念及雁贵妃的好，心疼她的孩子，觉得他大约是伤心所致吧，只得再给他安排。所以，我第一天进宫的时候，战战兢兢的……”想起当初的心情，林大人忍不住弯起眼角笑了出来，“生怕自己不合小皇子的心意，也被打跑。”
“可是，去了才发现皇上很乖。对我，对新来的太傅，都很尊敬。平易近人，和颜悦色，且心思缜密，比同龄孩子上进了百倍。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哪里不大对？小皇子尊师好学，一点也不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呢？可是当时我才十四岁，年纪小，朝中朋友也少，不知道问谁去，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伴读了好些年……直到六年后，在我二十岁弱冠那天，晚上摆酒宴和朋友庆祝，大家都灌我酒，我受不了只能装醉。后来朋友走了，那时年幼的皇上大概以为我醉了，才和我说了一些，我从来都没听他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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