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直到城管都过来询问了，才磨磨蹭蹭地走进巷子里。
小满自我安慰着，他听二狗说过，这种疑似记忆幻觉的症状又叫做‘Déjà vu’，也称为‘即视感’，指对没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却有似曾相识之感，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
报社里果然只有老社长一个人在浇花，说明了登错号码的问题之后，老市长给他沏了一杯茶叶过量的苦茶。
热气从瓷杯里飘到了脸上，于是眼睛里也起了一层水雾。
社长一惊，抬头看小满，“小同志，你怎么哭了？是茶太苦了吗？”
小满抹了一把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呗。”社长从茶几下摸出了一个搪瓷罐子，“嫌苦的话，要不要加点白糖？”
小满傻傻地看着他，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喜欢品茶，还总不让他喝茶加糖，说是会破坏茶本来的香味。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今天是中秋节，这个节日我一般都不过，因为我从来没见过父母，亲人只有爷爷一个，不过他几年前过世了，遗愿就是让我继承他的工作。但是我太废了，连工作都差点丢掉，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人出现了，嘴上说着只是监督我，但其实每次都有帮我。他除了是个极品杠精之外，还是个暴力狂，但只要他在，我就莫名觉得心安，好像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了。但是现在我想不起来他是谁了，明明我们才认识了几天而已，关系也没有多好，可能连好朋友都算不上。但我就是下意识觉得弄丢了好多记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些记忆是什么……”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近乎是自言自语。
社长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在哪里弄丢的就应该去哪里找，不是吗？”
“但我不知道在哪...”
“你知道的。”
小满指节泛白，手中的瓷杯上多了两条裂纹。
走出巷子，天空乌云密布，太阳已没了踪影，似有一场暴雨即将来袭。路边一些摊主已经在收拾店面外的东西了，人群像鸟兽一般向街口散去。
他逆着人群的方向奔跑，惹得众人纷纷躲避。
议论声飞快地擦过他的耳畔，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边没有躲雨的地方你跑啥？”
“今天的雨太突然了，刚刚还是大太阳呢。”
“是啊，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大晴天，我都没带伞。”
“嗐，谁不是呢。”
......
不一会儿，他来到了海边，把脚上的鞋甩掉，果断地翻过护栏，松软的砂砾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但他丝毫不觉得烫，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皮肤晒得黝黑的渔民们正在岸边撒渔网，见了他，露出淳朴憨厚的笑容说道：“小兄弟，要涨潮了，这里看海不安全，你快回去吧。”
小满置若罔闻，海水已经到了他的小腿处，但他还在往前走，双眼近乎痴迷地看着远处海天相接的那条线。
一个两人高的浪头打过来，渔民们连忙地放下家伙跑过去，海滩上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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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剧烈地咳嗽了两声，鼻腔口腔里全是还是海水苦涩的咸味。
随即肩上一沉，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对上了大余圆溜溜的眼睛。
它兴师问罪道：“小满，你又上班时间打瞌睡！”
“上班？我在上班？”
“才下午两点，当然还是上班时间了。”
小满用余光扫向电脑屏幕，‘xx同城网’的绿油油的logo甚是显眼，招聘广告还好好地躺在编辑框里。
大余也凑近电脑看了眼，“你要招兼职？为啥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小满呆了两秒，立马欣喜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太好了！我回来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要走。
大余咬住他的衣角，“你去哪？招聘广告还没解释呢！”
“不招了，我去超市买点妙鲜包。”
然而出门之后，他并没有去超市，而是直奔去超市路上要必经的那个人行道。
他要等一个人。
红灯还有15秒，小满的脚下多了一片阴影，有人站在了他旁边等红绿灯。日光太亮，他眯起眼睛抬头，那人很高，用手掌遮在额头上挡住阳光，大半张脸都浸在阴影里，苍山洱海般露出一角近乎完美的下颌线。小满开始飞速地在脑中搜索他的名字。
11秒，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清新淡雅，像缀着晨露的栀子。
6秒，小孩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奶奶，您慢点，小心路。”
0秒，红灯转绿的一刹那，他恍惚间看到电线杆的倒影闪动了一下。
小满觉得不能再等了，他伸出手抓住了身旁的人的手腕。
那人本要迈出步子，被他牵制住了动作，于是转头看向他。
一时间风潇雨晦，云迷雾锁，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和他两人而已。
他目若寒星，玄衣似墨，青丝如瀑，额头到眉下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是前几天的梦里，那条蛇所化成的男人。
小满怔愣地喊道，“程立夏。”
那人笑了，细长的瞳孔像蛇一般。
随即温和地抚上小满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眼角、鼻尖、下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被这笑容蛊惑，乖巧地答道：“陈小满。”
程立夏还是笑，不过是自嘲的苦笑。
“罢了。”
小满见他作势要走，急得要追上去，但脚踝却似挂着千钧重物，整个人面朝下地栽倒在地。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踝处鲜血淋漓，果真铐着沉甸甸的锁链。
小满正要蛮力拆开锁链，却动作一顿，胸腔里揪心地疼，好像有无数只蛊虫在心脏里撕咬，痛感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
他疼得弓起身子直冒冷汗，指甲深深陷进地里，口鼻里只升出气不进气。
难道这个痛感才是他弄丢的东西吗？
脑海深处响起了咆哮的海浪声，身体里血液的热度正在一点点褪去，就像被什么利器在胸膛处开了个口子，血肉和内脏从划开的口子里汹涌流出，直到他也变成了一具皮囊。
有人轻轻抱住了他。
漫长的梦境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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