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还带着青紫的冷。
但在城西的贫民窟里，白昼和夜晚的差别并不大，密集的违规搭建就算是正午阳光也照不进去，廉价的食品工厂从不停歇，没有人在意卫生环境这种东西，爬满油污的墙壁是这里常见的景色。
仅有的社区医院里，前台轮夜班的护士在微黄的吊灯下昏昏欲睡。
“咚、咚。”
差点就要睡着的护士被敲桌子的声音吓醒，她震惊地抬头，一个瘦高的黑影立在跟前，只见那护士张大了嘴眼看就要尖叫。
但是黑影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尖叫，那是一把略带沙哑的少年声线，“挂个号。”
“天，大清早的你挂啥号。”那护士被吓了一跳，语气显得很差，“急诊10块。”
“不要急诊，挂门诊，肾内科。”
“现在才几点，门诊医生都还没上班你挂哪门子的门诊。”护士大婶有些不耐烦，她好奇地探头去看那黑影，发现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男孩。“你怎么一个人来医院，你爸妈呢？”
蒋振钦攥着那几百块碎钞的手带着伤痕，用力猛了，渗出点点血珠，“先挂着，待会医生上班我再带人过来。”
“哎哟。”那护士才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手上带着伤痕，又看他阴阴沉沉地，不像是个好人家，怕他再留在这儿会对自己有危险，于是赶紧从底下掏出了个挂号本，“算了算了，怕了你，给你挂号行了吧，这大清早的也不看时间，门诊号5块，待会8点半之后再过来啊。”
蒋振钦从那叠碎钞里抽出一张有点破烂的5块，看到那护士没有直接接过去，而是用两支笔夹着塞到了柜台下面。
“喏，门诊单，自己拿回去填吧。”护士在贫民窟的医院里值班的时候没少见这种穷人，身上什么脏病的都有，她今天忘记带手套了，又不想直接和眼前这看着不像善类的少年接触，只好嫌弃地拿笔来夹钱。当她把门诊单递给那少年的时候，才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黑洞洞的眼睛里看不出情感。护士的心跳了一下，只好虚张声势地呵斥他：“干啥子愣着，还要不要号，看不看病的！”
蒋振钦向前一步，他伸出的手还没接住那张门诊单，对面的护士就好像看到什么病菌一样收回了手，雪白的门诊单从柜台上飘落，落到地面带着泥迹的瓷砖上。
捡起门诊单，蒋振钦不发一言地离开了医院，原来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此刻竟泛起了红。
说是出租屋，其实贫民窟里大都是一个个被隔开的小隔间，没有独立卫浴和厨房，一个房间的人打喷嚏满屋子的人都能被惊醒。张萍睡得浅，蒋振钦刚进房她就感受到了，她坐起身，撩开那张把房间隔断的布帘，“振钦，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蒋振钦正借着晨光填那张门诊单，回头刚要回答，却看张萍已经咳了起来。
他连忙去倒水，才发现水壶里的水都是冷的，只能握在手里快速搓几下，等弄温了，才把杯子递给张萍。
“上夜班。”看着张萍一口口把水喝下去，慢慢止住咳嗽后，蒋振钦才把手从她背上拿起来。
“唉……”张萍看着蒋振钦眼底的明显的青黑和瘦的都瘪下去的脸颊，眼泪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是妈不好……妈连累你了……”
“别说了。”蒋振钦似乎已经听够了这些话，“你再睡一会，我待会带你去医院，你这周的透析还没做。”
张萍听到蒋振钦要带她去医院有些惊讶，“你去找你爸了吗，拿到钱了？”
蒋振钦背对着张萍，瘦高的身材和渐渐长开的肩膀依稀有了成人的样子，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那个混蛋，也算他还有良心……”张萍喃喃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蒋振钦填完门诊单回过头，发现张萍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蒋振钦把布帘拉好，然后拿起洗衣盘和毛巾，把角落里张萍来不及洗的衣服也拿了起来，自从张萍的肾病越来越严重后她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很长，经常忘记做很多事。
洗浴室的水压很低，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接回来的水，混杂着些许泥沙，蒋振钦将就地擦了擦身体。这时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从细细的高窗里伸进来，勾勒着这具尚未完全长大的身体。
那些擦拭后留下的水珠覆盖在他紧致而充满少年气息的皮肤上，也覆盖在他那让人怜惜的伤痕上。
擦完身体后，蒋振钦把那套已经不合身的衣服换下来，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球裤蹲在水池边开始洗衣服。
洗衣服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掏了掏衣服口袋，一张细白的纸片从他裤子的口袋里掉了出来，眼看就要掉到水池里。蒋振钦心跳了一下，眼疾手快地在纸片要泡水之前把它从半空中捞了回来。
他不记得自己的口袋里有过这样的一张纸片，把纸片提到眼前，一串电话号码进入视线。
是那个男人。
蒋振钦捏着纸片的手有些用力。他站起身来，侧头，旁边小小的镜子倒映出他现在的样子：斜照的晨光把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深邃的眉下一双带着黑色怒火的眼睛。
“嘟——嘟——”
谁啊……大清早的打电话过来……
方启瑞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床头摸手机，好一会都没摸到，他都以为对方会挂掉待会再打过来了，却发现那烦人的震动声还在不停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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