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全没想到裴鹤之会提起这件事，禁不住挺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想要阻止裴鹤之继续说下去。
“这件事你怎么还敢提？”
裴鹤之冷笑了一声，“你也说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当年无人敢提，如今先皇仙去近二十年，那圣旨也没有那般厉害了。”
“快别说了！”
“张兄，我瞧着这次的武举只怕不会太平。”裴鹤之抬眼瞧着张大全，低声说。
张大全也瞧着他，半晌没有言语，眼神飘忽不定。
“自元武皇后凤逝，哥儿明着与男子无异，可是背后处处受制。且不说科举，就连农工商之中，也是地位低下。虽然科举中明明白白说着天下有识之士皆可参加，可是这么多年来，你何曾见过有一个哥儿中过进士？就连秀才都是少之又少。难道真是哥儿比不上男子？”
“你也知道，与我们一同参加乡试的岳明兄，其文章之通透，才华之横溢！就只是因为身为哥儿，他的试卷竟连被评阅的资格都没有，何其之荒唐！”
张大全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岳明兄确实可惜。”
“可惜的只是他一人吗？”裴鹤之冷声说：“这世间只怕有千千万万个岳明兄，你我还未看到罢了。”
张大全一听，立刻摆手：“这事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你马上就要去南越了，别惹事上身。就算你无所谓，你也该想想你家夫人。”
裴鹤之微微一笑：“正是因为我家夫人，我才对这次的武举兴趣更大了些。张兄，你且看着，这武举的水潭怕是要被搅浑了。”
说完，裴鹤之便起身告辞。张大全被裴鹤之这一席话说的，连向他讨教如何让鹩哥学舌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裴鹤之！”
“裴鹤之，裴鹤之！”忽然树上的鹩哥开了口，一连叫唤了好几声。
张大全惊讶地抬头一瞧，只见那鹩哥啄了啄自己的靛蓝的尾羽，又不做声了。
“这水真要浑了？”张大全说完，只觉得通体冰凉，打了个寒颤，连忙从树上取下鸟笼，进了屋子。
另一头，裴鹤之从张大全府上出来，福子见状，连忙叫人压低轿子，请他上轿。
裴鹤之却摆了摆手，“你叫他们回去，你跟我去街上走走。”
“是。”随后便打发了轿夫先走，自己跟着裴鹤之从东街慢慢悠悠地向前走。
东街上人流涌动，沿街的商家小贩不断吆喝着，大到家具桌椅，小到珠花点翠，应有尽有。裴鹤之在前，福子在侧，两人行走在东街之上，瞧着这一派繁华之色。
路遇一家专做柿饼的小摊，裴鹤之想到出门前小表弟的要求，便上前去：“老板，来四个柿饼。”
那小贩一瞧，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手脚麻利的用油纸各包了两个柿饼递给他。福子在旁，连忙伸手接过，同时将银钱递了过去。
裴鹤之伸手拿过一包柿饼，“这一包给你和枣花。”
福子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谢老爷。”
裴鹤之微笑着将柿饼放进内兜，继续朝前走。
“福子，你爹爹也是哥儿？”
“是，老爷。”
“你可曾见过人辨别哥儿？”裴鹤之放低了声音，扭头看了福子一眼。
“没有，只是听说 “姽祖”能一眼分辨出来这男子与哥儿，随后再用香火在脖颈后点落上一个点。”
对于“姽祖”裴鹤之也是只听过，却从未见过，听闻这是一群天生具有辨别之力的哥儿。十个哥儿之中就有一个具有这种能力，一生不婚。每有新生儿出世，都要请“姽祖”来辨别。有些人从出生便获得了不一样的人生，在他懵懂之时，就被一炷香打上了“烙印”。从此无论求学还是生存，皆要受制于世。
“福子，你爹爹如今还好吗？”
“我爹爹早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福子的声音霎那间微弱下去。
裴鹤之扭过头，瞧着他。
“哥儿怀子困难，产子更是难上加难。在老家，凡是哥儿产子的，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幸运些孩子活了，不幸的，两个都留不住。”福子咧开嘴，对着裴鹤之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僵硬，瞧着让人莫名难过。
“我幸运些，是个男子。大部分哥儿生下的也是哥儿。一代传一代，永远也摆脱不了。”
裴鹤之沉默地瞧着他，心中思绪翻涌。
福子见状，连忙补上一句：“不过老爷您跟夫人不一样。那是穷苦人没办法，如果是官宦人家自然不同。”福子说完，紧张地瞧着裴鹤之，担心老爷因为他说的事情而心中难受。他知道，夫人一直想为老爷留下血脉。
裴鹤之闻言，伸手拍了拍福子的脑袋，轻声说：“回吧。”
一主一仆朝着家的方向继续前行。夕阳微落，明黄色的日光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在身后留下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
“福子，你跟我去南越，你爹怎么办？”
“我爹有我后娘还有弟弟照顾，不缺我一个。”福子咧着嘴，揉了揉鼻子。
“老爷，我十三岁就跟了您，这辈子只怕也是要跟您一辈子了。您可千万不能赶我走啊。”
“傻小子，等到了南越，你也该成家了。”
“这……这不急，不急。”
“你不急，总有人该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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