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关山出身富庶的鱼米之乡，落脚的地方却总是穷乡僻壤，他获悉外界的繁华是通过来往货商。前些天刚抢来一台留声机还有许多唱片，他一大早就在院子里边喝茶边听摩登歌曲。
岳关山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汪小虎开始给他汇报毗邻县城的治安情况：“鹿县林氏裁缝店的老板娘和店里的伙计偷情，奸情暴露之后，林裁缝拿菜刀追着伙计跑了三条街，最后把伙计砍伤，差点闹出人命。”
岳关山侧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置可否吹了吹杯中热气：“还有呢？”
汪小虎飞快地思索了一瞬：“安丰县的王寡妇家里招了蟊贼，蟊贼不认账，还反过来诬陷王寡妇偷汉子，王寡妇的婆婆为了贞节牌坊，带着王寡妇闹到了当地的乡公所讨要清白。”
岳关山握着茶杯晃了晃，汪小虎又道：“还有青羊村的刘老汉丢了一只老母猪，他怀疑是隔壁村的二柱子偷的，于是带着两个儿子上门讨要，父子三人合伙打断了二柱子的腿，二柱子是家里的独子，他的老爹老娘气愤不过，放火烧了刘老汉家的猪圈……”
汪小虎嘴里喋喋不休，岳关山不耐烦地把茶水往地上一泼，语气有点唯恐天下不乱：“这他妈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狗屁事儿！没点儿大事？！”
汪小虎抿着嘴唇委屈道：“团长，治安方面就是这些家长里短，没大事儿是好事。”
岳关山微蹙起眉尖，挥挥手把汪小虎打发走，他真是要闲得发慌，不过他的小舅舅兼副官兼参谋长告诉他团里的兵马粮草都紧缺，现在是养精蓄锐招兵买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时候。
因为别无他想，岳关山想起了金子。
岳关山进了房间走到床尾，就见金子一只脚露在外面，脚趾头微微蜷着，足背纤秀有骨，足底软而有肉，才伸手轻轻一碰，这活物就惊惶地缩进了被窝。
金子惹了伤风感冒，恍惚间看见一个顶天立地的幻影，他瓮声瓮气道：“大哥……”
岳关山弯下腰，揪住金子的耳朵用力一拧：“还他妈睡呢！大白天躺被窝里孵蛋！懒蛋！你过得还挺滋润！”
金子在疼痛中猛一睁眼，没看见龙彧麟倍感失落，睫毛顺着眼尾的方向缓缓垂下来，被太阳光映晒成了焦黄色。他慢腾腾翻身，蜷起手臂去摸枕头底下的命辫儿，五指松松的握住，病中的辛酸放大了无数倍，一行眼泪从一个眼眶流过鼻梁滑落到另一个眼眶。
“拧一下耳朵就疼哭了！”岳关山把他的多愁善感视作矫揉造作，往他脸蛋上一拍，这一拍才觉出不对劲：“操，你要是烧死在这儿我拿什么换大洋！”
岳关山一路且走且骂到了军医处，这个军医也是岳关山抢上山来的，他是个善配小药的郎中，医术不精，水平医不好人也不至于把人药死，但治疗伤风发热还不在话下。
山上药材稀缺，岳关山让汪小虎拿着军医开的药方去山下抓药，先前汪小虎把白庚辰的裤子剪烂好几条，白庚辰嫌冻腚不愿意穿，于是他此行不仅抓来了草药，还半路抓来一位擅长裁缝的李姑婆。
金子喝过药就昏昏欲睡，盖上棉被开始发汗，岳关山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五十万休息。
李姑婆人生的肥壮，不妨碍她心灵手巧，几条剪坏的开裆裤在她手里起死回生，她把裤子叠好放在萝筐里，挎着箩筐挑开帘子往屋里走，此时金子已经醒来，李姑婆看他烧的嘴唇发白，一层一层的干燥脱皮，犹豫半刻走上前问道：“孩子，你要不要喝点水？”
金子看见她，生出一些亲切感，以前他的奶娘就是这幅体态，壮实、热乎、年龄大没奶，金子点点头，撑着胳膊坐起来。
李姑婆拎来热水壶给他倒了一碗水，就见他睡觉还穿着硬布军装。金子喝完水咬着嘴唇啃下来一点死皮，他含糊道：“阿妈，你也住在寨子里吗？”
李姑婆站在床前，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和蔼的笑容里有点无奈：“我是山下村子里的，长官抓我来给娃娃缝衣裳。”
金子露出一个朦胧的微笑：“阿妈你不用慌，我也是被抓来的，大不了到时候你和我一起下山。”
李姑婆看金子长得乖，不像是穷山恶水里的兵痞，像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于是在心里悲悯叹道：“乖娃儿呦。”
李姑婆家中孙儿的年龄和白庚辰差不多大，她最会哄逗孩子，汪小虎一时不打算放她下山，好把担子撂给她，让她去伺候大、小五十万。岳关山瞧着金子和她还挺亲近，就让她暂时住在薛崇义屋里，等金子病好了再送她下山也不迟。
金子病的酣畅淋漓，除了无休止地打喷嚏、擤鼻涕，就是发高烧、上火、昏睡，直到他把这些火气和病气全发泄出来，嘴角生了个火疖子才罢休。
李姑婆终日闲来无事，就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如此过了一个礼拜，她给白庚辰纳了两双鞋垫、缝了一身薄夹袄，还顺手给金子绣了两件肚兜和一身白绸裤褂。
李姑婆这辈子最怕兵和匪，不敢明着给，只能等院子里没有其他人才敢拿给金子看，金子接过肚兜，一个雪白的绣着喜鹊登梅、一个澄黄的绣着鸳鸯莲花，他尴尬道：“阿妈，这是女人小孩穿的，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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