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叶梵生在上海待了一两年，可除了孔介甫带他去的几个地方，他很少去娱乐场地。叶梵生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书寓，虽然那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也知书达理，可带叶文熙去总还是觉得奇怪。叶梵生决定还是先带他去法租界溜一圈，看有没有什么好顽的。
收拾妥当之后，叶梵生带着叶文熙乘电车直奔法租界。法租界里到处是洋人，路边有“小热昏”表演，叽哩咕嘟的地方滑稽戏，他们都不晓得上海方言，洋人更不懂，可金发碧眼的洋人看的很是起劲，手掌拍的呱唧响。
两个人先去了一家西餐厅吃饭，焖牛肉、煎鱼、面包还有沙拉黄油，叶梵生突然想起一个好顽的地方——龙苑。他握着餐叉笑道，“文熙，待会儿我带你去龙苑，那里白天有擂台赛晚上唱大戏，很热闹！”
两个人到了龙苑以后，擂台已经摆开了，墙壁上贴着大海报，台下坐着评委，四周围栏外人山人海，两人按照票号找到座位。叶梵生指着墙上的海报说，“介甫兄带我来看过一次，有人专门摆擂台赛等人来挑战，打擂成功就能把奖酬提走，看着是挺刺激的，不过我觉得有点不好，不要命似的，都打出血了。”
“这不就是签下生死状打黑拳？命都押上了还管淌了多少血？”叶文熙倒听人说过黑拳，不过自从雍正年间下“禁武令”之后，民间不再摆擂台赌命了，再摆擂打拳，就是黑拳，租界里却不用避讳。叶文熙的胳膊绕过他的背颈，把手松松地覆在他眼前，“你要是害怕，我帮你捂住眼，像这样。”
叶梵生扭过头傻笑一声，“你才怕。”
叶文熙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是个圈他入怀的姿势，两个人脸对着脸有说有笑的模样，分毫不差地落到金钰霖眼里。
金钰霖身着紫色软缎的团花马褂，对襟窄袖，边幅用白绸三镶三滚，纽襻还是象牙玉做的，胸口挂着一块打簧金表，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在对面三楼的包厢里喝茶。
以前他是这里的常客，他没事就喜欢来赌黑拳，这次索性包下了龙苑成了这里的庄家，门票的收入都归拳手所有，他赚钱主要靠博彩，说白了就是拿人命换钱。这种打死人或者被人打死的擂台赛不是什么好事，可只要敢下注，筹码够厚，自会有拳师飞蛾扑火似的来签生死状。
一个伙计来到他身边附耳说道，“爷，赔率八比二，全买我们的人赢。”
金钰霖点点头，“嗯，告诉他打赢这一场就准他远走高飞，不然就一枪让他死在擂台上，省的丢中国人的脸。”
不一会儿，台上左右两边分别走来了两位拳手，一个是穿着裤衩的荷兰人，一个是穿宗师长袍的中国人。荷兰人的肌肉很厚，看着遒劲有力，相比之下中国人就看着有些单薄。台下一时欢呼起来，还有人举着洋旗呐喊助威。
欢呼声让人心激宕，叶梵生捂着耳朵问，“文熙，你猜谁能赢啊？”
叶文熙说，“不知道啊！你看呢？”
叶梵生随着人群的高喊大声说，“当然是中国人！别看那老外长得壮，只知道横冲直撞，武术拳法他们不懂。”
“别喊了，听得见，你也不怕嗓子疼！”
一声锣鼓响后，擂台上已经开打了，只见荷兰拳师出拳就像蛇吐信子似的接二连三的直面砸向对手，中国拳师左右躲闪，额头上还是挨了两拳，一开始洋人欢呼较好，中国人则面无表情。只见中国拳师周旋了一阵，不再以退为进，打出右拳一击即中，中国人则连连欢呼叫好。擂台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西洋拳和中国拳各有特色，肘顶拳劈、拳冲肘翻，都是霹雳之势看的人眼花缭乱。
叶梵生看拳看的顶认真，目不转睛地屏息以待，不像其他人一样欢呼也不随波怨声载道，就攥着拳头暗暗使劲，劲卯的足了整张脸通红。叶文熙也不看打拳了，握住了叶梵生的拳头，生怕他再憋着气能冒出烟来，小声在他耳边笑说，“放松。”
叶梵生没有听见一样，自言自语地嘀咕，“瞄准了打他的巨阙穴！”
巨阙穴直通任脉，震击肝胆心脏，哪怕西洋人块头大，奇经八脉一样脆弱。那中国拳师也是一直不肯同荷兰人正面交锋，但一出拳必击要害。
台下欢呼阵阵，又一声锣鼓响第一个回合结束，双方没有分出胜负。叶文熙掏出手巾递给叶梵生，笑道，“你这么激动干吗？脑门子上都是汗。”
叶梵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投入，他以前没看过打拳，只跟着孔介甫来过一次，那一次荷兰鬼赢了，在擂台上举着“东亚病夫”的牌子耀武扬威，输赢变得很重要，关乎尊严。叶梵生一张脸涨的白里泛红，擦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我没激动。”
一个回合下来，金钰霖没工夫看擂台，只看见叶文熙对着叶梵生动手动脚，一会儿吹耳朵一会儿摸手，怎么看都是个招惹狂蜂浪蝶的浪荡样子，浪又浪的别出心裁、独具匠心，只把他这一个狂蜂一个浪蝶招揽过去了。
伙计在一旁笑道，“爷，您看怎么样，看样子这小子胜算不小。”
金钰霖也没个心神，随口答道，“好，好看。”
两三个回合下来，胜负已分，荷兰人的拳脚像是疾风骤雨，实用性强但目标总是面门；中国拳讲究拳法，拳师打的又是形意拳，看着是花里胡哨的架子，实则有蛊惑性的攻击要害。最后荷兰人苦着脸瘫软在地，再也起不来了。观众席上先是鸦雀无声，直到裁判抓着中国拳师的手举起来，台下华人区顿时爆发了惊天动地的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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