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梵生为人内向，于情于理能说出几句客套话，再让他多说几句他都要结巴，以至于大街上他都要躲着同窗，遇见了也只“高妙高妙”“承让承让”几句。
叶梵生低头走在街边，实在不敢四下张望，不然又要来人“叶两行叶两行”的叫他。这么走着就撞到了人，顾幼青。
此时天已经有些黑，叶梵生没有看清楚撞的是谁，连忙退了两步作揖赔礼，“抱歉。”
“梵生。”
叶梵生心中一惊，又有些欢喜，“幼青先生。”
顾幼青爽朗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梵生，这次考试做的不错，你若是这样的眼界，改日有空了我定要把你引荐给我的老师，老先生他现是恭亲王的门客，见一面也着实不易。”
“恭亲王奕忻……”叶梵生知道这位王爷是洋务派的领袖人物，很是敬仰，相较之下自己该要藏拙，他恭谨地说，“此一试罢，名落孙山，入仕之途难上青天，若三生有幸见到尊师，此生足矣了。”
闻言，顾幼青叹了口气，感慨道，“确实啊……不过梵生你也不必担心，鸿鹄远志哪能拘泥小小科举……”
顾幼青畅谈一番，叶梵生才问到顾仪怡的情况，他有些惶恐，生怕官府的人会抓叶文锦去蹲监。顾幼青却告诉他：仪怡只说自己无恙，也不认识绑她的人，没什么大碍就算了，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梵生暗舒了一口气，心想着没有麻烦就好。他哪里知道叶文锦要挟顾仪怡，她要是敢说出去，下一次就不止绑她自己了。
叶梵生走到家门口，一颗心开始噗通乱跳，他是再没脸见老祖宗了。
他稳了心神走到堂屋门口，一家人难得齐聚一堂，连许久不曾见过面的二娘也来了！叶文锦指着门口喊，“哥回来了。”
还不等叶世臻暴跳如雷，老祖宗先敛住神色站了起来吩咐，“开祠堂。”
叶世臻扶着老祖宗走在前头，一家人走在通往祠堂的小道上，谁也不吭气。叶梵生知道让爹和奶奶失望了，他更无颜见这列祖列宗。
到了祠堂，先开了香，老祖宗领着儿子孙子给祖宗上香，她握着佛珠退到一旁，叶世臻磕完头叶梵生磕，接着文熙文锦磕。叶家的司礼念着冗长的祖训，一家人洗耳恭听。
司礼念完了，叶梵生的好时光也到头了，叶世臻已经取来了家法，下人也在祠堂外头摆了长条板凳。叶梵生战战兢兢走到祠堂外自己趴到板凳上，抖颤着褪了裤子露出半个屁股。
甫一趴好，笞鞭带着劲道落在了他屁股上，叶梵生骤然一疼，紧闭着眼挤出了泪。叶世臻严厉斥道，“混账！”
叶梵生咬着牙开始认错，“孩儿不肖子孙，有负众望折了祖宗颜面，着实该打……”
叶世臻又扬鞭猛抽在他身上，那力道极大，鞭子抽在人身上还要弹起小股鞭浪，“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叶梵生浑身一颤，嗓子眼里“咝咝”哽咽，“错在……错在……”
“你不要仕途便罢，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文章是想牵连我们叶家去给你陪葬！叶两行，可是让你出尽了风头！你眼里可还有这个家！”
叶世臻一鞭一鞭往他身上抽，非把他抽的皮开肉绽不可。一开始叶梵生还能哀叫几声，到后来叫也叫不出只能呜咽着哭泣，哭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哭，把脸埋在臂弯里，眼泪浸在衣袖上。
马鞭啪啪震响，打在他一个人身上，一群人的心肝都吊在嗓子眼，生怕叶世臻把他活活打死了。老祖宗也没有办法，倘若是以往落第便落第，可是叶梵生做的文章惹怒的是朝堂重臣，一不小心就要人头落地满门抄斩，不让他尝尝家法他不安分也不知道教训。
叶文锦实在看不下去，咬着牙就要冲上去夺叶世臻的鞭子，叶文熙站在一旁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那手心极热，还渗了些许燥汗，那些汗沿着筋骨脉络涌遍了全身，不能劝，越劝他要挨得越多。
叶文锦瞪他一眼，甩了他的手。
叶世臻一边呵责一边抽打，末了，叶梵生全身都随着鞭子颤栗，屁股曝在众目睽睽下，皮开肉绽，青衫上也沾了血痕，旁人都替他疼的撕心裂肺。
老祖宗实在于心不忍才让停，“世臻，住手吧，挨这一顿鞭子也训软了他。等伤养好，也不用再读书了，让他着手钱庄的生意再娶房妾室，以后安分守己过日子。”
老祖宗想去看看他，这孩子从小就爱读书，现在指不定怎么恼她，又硬硬心肠，“喜儿翠儿，把你们少爷送回房，好生照料。”
叶世臻说，“我这就让人把书全烧了！”
叶世臻放回鞭子跟着老祖宗离开，不等丫鬟到跟前，叶文熙和叶文锦争相扑了过去，四个人凑到跟前一看，叶梵生脑门子上都是虚汗，眼睛也要睁不睁，嘴里一直嗡道，“知错……知错……”
“哥……”叶文锦觉得他肯定全身都疼彻了，想扶他起来都不知从何下手，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给他抹汗，“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他们都走了。”
那屁股上鞭痕累累血肉模糊，裤子也不敢提，叶文熙让两个丫鬟帮衬着把他扛到了肩上，匆匆回了房间。
叶梵生只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全身的皮肉都被恶鬼噬咬了一边，全身的筋骨都被阎王抽出来又按进去，疼的眼泪都要哭不出了。
他趴在床上直瞪着水汪汪的眼珠子，挨一顿便挨了，真叫他心灰意冷的是再不能读书，他突然一抓攥住了叶文锦的手，“爹……爹……爹他要烧我的书、烧我的书……我得去看看、去看看。”
丫鬟正在给他上药，叶文熙一下按住他拧动的身体，安抚道，“别动，爹是吓唬你的，书香门第哪有烧书的道理。”
叶文锦连连点头，“不怕，是吓唬你的。”
叶梵生一愣放松了神情，又一惊一乍起来，攥着叶文锦的手劲也变大了，眼里涌出两颗泪珠子，“我再不能、再不能读书了……”
叶文锦被他攥的一疼，没想到手劲还挺大，他很少这样正经说话，“没事没事，他还能挖了你的眼珠子不成！想看就看。就算是不让读，我教你算账，带着你走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做书呆子。”
叶文锦在前头安慰他，叶文熙在后头伺候着他上药，烂开的皮肉上涂酒精撒药粉，只剩炙疼一片，丫头心疼的掉眼泪，“少爷，您忍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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