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在普通不过的话家常似的语气，我却没法说服自己轻松以待。斟酌一番后，我半真半假地答道，“侄儿虽占着嫡长之位，与二弟之间亦不至于阋墙，可他那些坐不住的亲戚实在是不得不防。”
三皇叔从嗓子底挤出一声轻哼，“你想的倒是挺多。”
“身在其位谋其事，侄儿也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害了性命。”
“那若有朝一日皇兄要取你性命，你又当如何？”
我会逃。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就连发声也变得异常困难。
三皇叔或许并不知道，他的假设是我懂事后经常在梦里见到的场景。
父皇素来忌惮外翁权势，近几年更是没少在明面上实行打压，他想要废除左相的心思更是朝中人人皆知。
若真有这么一天，我又怎会好过？
我不想去揣测三皇叔提出这个问题的缘由，毕竟无论如何真话是万万说不得的，“三叔说笑了，虎毒尚不食子，父皇怎会做出这种事。”
三皇叔听罢并未再答，只是抬眼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眼型偏细长，许是眼窝有些凹陷的缘故，衬得他那双眼更显深邃。我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那双眼眸里，浅浅的一层倒影仿佛随时都会那漆黑颜色所吞噬。
眼神中过于明显的探究意味让我隐藏在心头的小算计无所遁形，在彻底被看透之前我赶忙转开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不平等的博弈。
不幸中的万幸是三皇叔似乎并没有指望能从我嘴里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在短暂沉默后，他抬手指了指进屋后便未曾发过一言的苍凛，“明天晚上让他跟着你。”
前一刻还觉得有些沉重的脑袋竟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突然有了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惊喜地看向三皇叔，我纠结再三也未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深怕言语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美梦。
也不知我的小心翼翼落到三皇叔眼中是何等景象，只见他的神情比起之前似乎变得柔和了不少，见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他疑惑道，“怎么突然开始发愣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就是有点……有点激动……”
“出息。”起身往外走的三皇叔在与我擦身而过时轻声丢下了这两个字，没有则被或是嫌恶，反倒更像是一句隐隐掺着几分笑意的调侃。
幕后之人的藏身之处竟是城里一座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宅，并不算宽敞的屋子里却七七八八分布着不少暗道，其中最大的一道暗门被藏在柴房的薪火堆后，推开门便能见到**两边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而灯芯仍剩下一大截矗立在正中间，显然是刚被人点上不久。
依照严徇提前塞给我的地图看来，幕后之人就在这后面的某一间暗室里等着我。
可像这等可能藏匿了危险之徒的地方，根本轮不到我走在最前。默默睨了一眼声称要替我开路的周子衿、以及稍稍隔开几步距离却紧紧跟在身后的苍凛，我想要单独行动怕是有些困难。
不多时跟着先头部队前去探路的严徇折返回来，声称里面仅有一间被打通的石室，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发现。
话音才落，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三皇叔的反应，只见他面色沉沉睨了严徇一眼，显然是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片刻后才收回了目光，抬脚朝着密道里走去。
石室里从桌椅到书架一应俱全，所有东西都被摆得整整齐齐，且近乎一尘不染。
细细打量了一圈后，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最靠里悬挂着莲花图的那面墙上。为了让自己的行动看起来不那么突兀，我故作无意绕着石室走了一圈，并不时做出轻轻敲打墙壁的动作。许是因为此时在这里聚满了府衙以及刑部的人，周子衿和苍凛对我的关注似乎也较前一刻稍有松懈。
在莲花图前停下脚步，很快我便在严徇所说的区域摸到了一个类似于机关的按钮，手下稍一用力，原本平稳的墙面突然开了一条小道，早已候在里面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拉入其中，然后迅速关上石门并挂上木栓。
如此一来想要从外面打开这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小人已经等候贵人多时了，您这边请。”一如初见时低哑到如同在耳边撕磨砂砾般令人烦躁的声音，恐怕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让我立刻回想起了眼前这黑衣人的身份——甯六。
我并不理会他试探性的话语，只是朝着前方微微扬了扬下巴，淡淡道，“带路。”
甯六的动作有瞬间的凝固，但他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的情绪在我眼里根本无足轻重，只得咽下这口气愤愤带着我往深处走去。
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在我的想象里幕后之人应当是个精明至极的文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个头发都白了大半、坐在轮椅上连行动都受到限制的中年人。
他自称诸方居士，明知我的身份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应，反倒是端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半是调侃道，“想见您一面当真称得上是坎坷重重呐，尊贵的太子殿下。”
我本就不是怀揣着与人话家常的心思来的这里，便直接开门见山道，“说吧，你费尽心思要见孤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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