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师，老耿找你有事儿。”
周一组会刚开完，同事就通知夏昀到老耿办公室“报道”。夏昀心下有些疑惑，软件做出来了，孟博也说授权许可之类的事情有专门的学校部门负责，难道是送检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照例门敲三下，老耿说了声“进”，夏昀就忐忑地走进了办公室。
“好消息，N市那边的一家公司说了想要签你的软件，但是寰宇也想签。寰宇算是你的老东家了，尚远在N市那边也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学院的意思是尊重你的看法，由你来决定。”老耿笑着递给他两份文件，“这是两家公司发过来的一些资料，你参考参考，尽快做决定。尚远那边说还有些事情想要和你面谈，要是你决定选寰宇那也就算了，要是现在还没主意，去跟他们谈谈也好，你看看你的日程哪天比较方便，和他们的负责人通知一声。”
夏昀双手接过两本分别装订好的文件资料，垂了垂眼，虽然犹豫还是很直白地问出来了：“那学院的意向是寰宇还是尚远。”
“单就这个小的功能软件本身考虑差别不大，但如果要牵涉到后续整体大型工程开发，需要比较精细的评估考究，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分析数据支撑，所以还没有考虑到那一步，主要还是看你个人吧。”老耿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这只是你跨出的一小步，好好干吧，以后还有比这个大得多的机会。”
夏昀拿着资料走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工位上后草草翻看了几分钟，又在网页引擎上搜索了一些关于N市尚远科技的信息，尚远确实可以在N市称得上是规模可观的新锐公司，虽然和像寰宇这样行业内老牌的公司比起来在国内的知名度尚不能等量齐观，但也有一套比较成熟的运行系统，其科技转化市场接轨的模式样板甚至登上过美国著名的刊物《Global Economy》。
夏昀眼皮一跳，大概是因为周聿文去了美国的原因，他对“美国”这两个字或多或少比以前多了些敏感和关注，于是点进了《Global Economy》电子版刊物网页链接，加载出来的确实是一篇介绍尚远的文章。
他一目十行地略略扫了几眼，旁边的同事端着杯子到茶水间倒昨天的过夜茶叶，借过的时候碰着了夏昀的办公椅，晃得夏昀手肘压到了鼠标，不知点击到了哪里，电脑屏幕画面开始转跳重载。同事很急促地道了声歉，夏昀也立刻回礼说没事。
再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屏幕上已经赫然出现了《Global Economy》的网页首页，占据最大版面的就是最新一期的期刊主版面，上面缀用了几张或背影或侧面的人物照片，高大英俊的华裔男人，妩媚生姿的豪门名媛，主副标题一连串字母醒目地标识着：“西海岸破壁？选择闭门谢客或是开门迎客——梅氏财团千金与某华资董事明目张胆的双人约会”。
华贵雅致的烛光西餐，金碧辉煌的歌剧院，晦暗暧昧的地下车库，主角始终是那两人，只不过装束有所不同，大概约会了不止一次。也不知道是拍摄角度问题还是事实如此，男人和女人的距离与姿势亲昵而甜蜜，令人浮想联翩。
夏昀愣了一瞬，心跳加快，手指发凉。他像一个被别人左右的木偶，生硬而机械地点进那篇报道，拖着鼠标往下阅读。报导文章里每一个单词都正确清晰，每一句话语都自然流畅，但他的视觉信息处理中枢似乎出了些问题，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文章从记者偷拍到的双人约会切入，以小见大地分析了西海岸的政治局势以及对未来的西海岸乃至全国的经济走向进行了大胆预测，前卫而尖锐地提出华资入美的经济政策扶持，呼吁放下成见与身段，积极发展多边贸易。
作为著名的经济刊物，除了开头引入正题的实例与照片呈现形式实在和娱乐明星报道有得一拼，这篇报道的行文脉络和中心思想可以说是紧扣当下时事，即含蓄地讽刺了资本对民主体制的操控，也体现了抵制保护主义的先驱精神，但夏昀统统忽视了这些内容——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照片上：地下停车场里那张照片画面昏暗，可视度不算太好，但不难看出那个千金小鸟依人地正面搂抱着男人的腰身，男人伸出稍微弯曲的双臂，是一个要将人揽入怀中的动作；音乐会那张照片里，那个千金的头倚在男人的肩上，男人偏着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温柔，像是在低声耳语什么。
尽管夏昀真的、真的很不想承认，但西餐厅门前那张仅有的正脸照里，门童殷勤地拉着厚重的玻璃门，千金小姐半个身子都柔弱地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的大手抚上她光裸的嫩肩与纤细的腰肢，夜色和灯光像是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化学反应，写尽了缱绻旖旎与柔情蜜意——夏昀不想承认，但还是看清了，周聿文对其他人温柔时脸上的神情。
他只觉得有一块铅一般冷涩沉重的硬物堵满了胸腔和气管，心脏开始紧缩，或许也开始抽痛，而他意识不到，因为脑子被无数零零碎碎的画面与语言充满了。
签离婚协议书那天的周聿文，摁住他握笔的手，严肃地说“我们再好好谈谈”。
湖区夜色中的周聿文，谨慎而犹豫地问“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医院里的周聿文，一脸疲倦与风尘仆仆，温暖干燥的大手伸进病床的被褥里，贴在自己柔软的腹部上，低声哄着“揉一下会舒服一点”。
深夜小区楼道里的周聿文，吻着他的头发，说“不能也很好，没有也很好”。
那些都是假的吗？
他说的话、做的事、脸上的表情神色，都是虚与委蛇吗？
西海岸的豪门千金可以对周聿文陷入危机的公司与产业出手相助，自己能带给他什么呢？身体吗？
倒茶叶的同事又走回来了，见夏昀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地问：“刚才碰到你手了，没耽误什么吧？”
其实不该看的，但同事还是停下了脚步，悄悄瞥了一眼，夏昀的电脑屏幕上满是英文字符，同事便以为他在查阅什么论文。
夏昀回过头，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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