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昀刚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冉煊打来的。
“还不回来吗？”冉煊问，“这都快十一点了，平时你也没回家这么晚啊，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夏昀说，“今天工作比较多，我留得晚了一些，现在已经在回家的路……”
“上”字还没说出口，手机被一旁的周聿文夺了过去，面无表情地贴在耳边说：“夏昀今晚不回去。”然后利落地挂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通话记录页面标注的名称，看到“冉煊”两个字，戒备有点松懈又很快拉紧：“你和冉煊住在一起？”
夏昀很凶地抽回手机，冷冷地说：“我和谁住一起跟你没关系吧。”
“他是什么人你就和他住一起？”周聿文有些烦躁，想起夏昀日记里写的那些关于冉煊的文字，就想起祁川，就想起夏昀也曾经和别的男人深深相爱过，在一张床上紧紧相拥过，唇舌吻过彼此，喘息滚烫交融。这一切都让他烦躁。
“那你呢？”夏昀脑子里开始“滋——”地发出负荷运作的声响。冉煊曾经陪他走过失去祁川那一段最痛苦的岁月，而周聿文贬损冉煊，几乎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高傲的语气里毫不掩饰他的不屑和嘲弄，语言化为一把鞭绳，恶狠狠地将夏昀和他所珍惜的友谊鞭笞在脚下。夏昀出离地愤怒，愤怒到音量也不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周聿文，那你又是什么人？”
周聿文从没听到过夏昀用这种语气、这种音量质问他。
即使是那个很混乱的夜晚，即使他在盛怒之下甩了夏昀一个结结实实并且响亮的耳光，让他捂着脸好久都没有从耳鸣和晕眩中缓过神来，夏昀也没有这样质问过他。
周聿文意识到自己鲁莽的话语让夏昀感到不悦，但又因为他的质疑而不可遏止地愠怒：“我是什么人？夏昀，你知不知道我们原本的出差计划是半个月，我加班加点拼死拼活挤成一个星期，飞机上坐了十一个小时，一下飞机都没来得及休息就到医院看你，你说我是什么人？”
一席话让夏昀一下子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周聿文会和他说这些。
一下飞机就来看他？那个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周聿文？
他不可置信地短暂性惊讶了一会儿，又强迫自己理智回笼。
他想起来和周聿文结婚头几个月那段时间，他把自己在二环附近的一居室退租了，搬到周聿文在市中心购置的那套高层公寓一起住。
那时的他还在宸宇工作，恰巧当时碰上地理国情普查，国土局和测绘局刚退下一批老同志，一线人手不足，又刚好之前宸宇和市政交通部门合作开发过一个基于GIS的智慧交通项目，有过共事经验，市政就临时从宸宇借聘一部分人员参加普查工作。夏昀也被分派给普查小组做解译工作，也不需要每天到国土局报道，数据传输到公司，在公司做了定期汇报进度就好。
为了确保官方信息的真实性和准确性，影像解译的工作都是指派经验丰富的解译人员来做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人，工作量还很大，夏昀为了能够准时下班，中午匆匆扒了几口饭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工作，每天都累得不行，肩酸背痛。
从公司到家里距离也挺远的，夏昀在拥挤的高峰期地铁上给周聿文打电话，想问他今晚回不回家吃饭。
听筒里传来一阵阵的忙音，像一个个千斤重的砝码，拴在有形的情绪上，将他的热切一点一点拖拽沉降。他徒劳地举着电话，一边耳朵传来的是手机去电的嘟嘟声，一边耳朵是地铁报站开哪侧门的提示声。
四十八秒之后，无人接听的致歉响起，他又继续机械地重复拨号动作。
高峰期的4号线驶过一站又一站，人群挤挤挨挨上上下下地来去，他不知道拨了多少次号以后，周聿文才终于接通。
夏昀勾了勾嘴角，正想开口询问，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我是周总的助理，周总他现在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是礼貌却冰冷的声音。
“……这样啊。”夏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开完会？”
“不确定。如果您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先告诉我，会议结束第一时间我会立刻跟周总传达。”对方公事公办地回答。
“嗯……不用了，谢谢。”他礼貌地道谢，然后挂掉电话。
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夏昀灰心地想。
或许是很晚才回，或许是待会儿就散会。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性，都能继续支持着他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折进附近的生活超市，挑选还算新鲜的食材，一个人拎着东西进厨房，洗手做羹，怀着欣喜和期盼等另一个人回家。
W市中心的光污染有些严重，夜空被染成一种混杂的血红色，浑浊而黏稠。夏昀将眼神从黑大理石餐桌上安安静静摆放整齐却已凉透的三菜一汤上移开，走向大厅一整面巨大宽敞的落地窗。
两江划分三镇，又如同纽带，将这座巨大的城市维系化一。彼岸的参差高楼灯光倏忽变幻，如同暗夜鬼魅，在锻造熔融的铁水凝结般黯沉的江面上滑动。有披挂满身霓虹的游船承载上下两层的观光游客，撕裂水中的灯光倒影，朝热闹的更深处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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