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本来以为对方会嫌弃那块发霉的饼，却见他拿着干饼往城墙边随手抓了块干净的雪，竟然就这么混着吃了起来。
疯子吃完饼后好像就忘了方才救过人，也忘记了答应过别人什么，甚至忘记了给他饼的人，又茫茫然往城墙边走去，擦着墙边再度滑坐下去。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乞丐仿佛从来没挨过打一样，拽着自己的爷爷就跟了过去。
“不知道。”疯子摇头，似乎累极了，说不到三句话就阖上了眼，就这么睡死了过去。可他左手却在睡梦中都无意识地微动着，仿佛是在摩挲他手里握着的那个不知名的小物件。
“大哥哥，你睡着了吗？”小孩子不知脸皮为何，即便对方不理他，也能腆着脸纠缠，“大哥哥，你刚才答应教我的，别不理我呀，那个唰唰唰唰唰——就把坏人打趴下的招数，教教我呀？”
撒娇仿佛是任何小孩子的天赋，老乞丐头疼在旁边拉不住也拽不动，他自己刚才也被打了个够呛，浑身上下都在疼，劝了几声都没用，老胳膊老腿根本拗不过一个小孩子，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墙边那人的神色，当真就像是在睡觉，即便被小孩子缠着闹也没有发火的征兆，便只好由着孙子去了。
满身泥的“疯子”就在一个小孩的吵闹声中沉沉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刚破晓的时候他就醒了，似乎是一种本能，只要不在水里，每天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会醒来，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习武练武，已经成了铭刻在他血骨里的本能，无论如何都抹消不了，除非泡在水里，被刺骨的水麻木了所有的意识，才能暂时阻止这可笑的本能。
离开冰冷的赤水一夜沉眠的结果是，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珞殷睡意全无地摩挲着左手里握着的空蝉，迷茫地发了一阵呆。
此前他由着赤水带着他一路漂流而下，还被赤水里的冰磕了好几回脑袋，加上江水由冰冷刺骨，当真是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不知道自己在水里泡了多久，却依稀记得被冲、捞上岸过几次，脑袋昏沉沉地就记得叨念那段童谣，别人自然都以为他疯了。
有零星几个好心的施舍过他一些吃食，他吃了又重新投入了赤水中，一路被水流冲往下游，直冲了赤桐海与山影神壁交界的豁口，被尸体给埋在了下面，然后就失去了意识。恍惚间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有一半都是死的，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上演了一出“诈尸”，还变成了一个别人口中的失心疯……
珞殷正在琢磨着那散碎的记忆，就看到一只跟脏兮兮的小手不相配的、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发饰被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乞丐伸着手，把那件珞殷再熟悉不过的，用无名铁、惊世石与无为石打造而成的发饰递给了他。
珞殷一瞬间几乎被晨曦打在上面的光晃瞎了眼，不知所措地怔在哪里，就连呼吸都凝滞了一阵。
“大哥哥，”小乞丐看他不接，就把发饰直接放到了他空着的右手里，说，“这个东西昨晚你睡着的时候，从你头发上掉下来了，正好砸在我身上。爷爷说这个带在头发上的玩意虽然是个铁家伙，但是上面的红绿石头可值钱呢，要是卖掉就够我们吃好几年的饱饭了。”
小乞丐不知道他手中所谓的“铁家伙”是价比黄金的无名铁，够一家老小吃上一辈子了，继续无知无觉的说：“我看这个这么值钱，要是脏了多不好，就帮你洗干净了……大哥哥，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抖？是冷吗？还是生病了？大哥哥？大……”
珞殷攥紧两只手里的东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好似失聪了一般，许久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忽然觉得很冷，比泡在冰封的赤水里还冷。
直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那小乞丐，“你为什么想学剑？”
“原来那是剑吗？”小乞丐其实只看见珞殷挥舞了一条枯树枝，不知道怎么坏人就倒下了，现在知道了那厉害招数的名字，登时笑逐颜开。
“当然是因为剑很厉害啊！”小孩振振有词地说，“只要学会厉害的东西就可以不用挨打，就能保护爷爷不被人欺负。”
珞殷似乎恍惚间又想起了一点什么，问，“你爷爷呢？”
“在那边——”小孩抬手一指城墙角，“可能还在睡吧，我就没去吵他。”
珞殷根本探不到那老者的气息，不用过去都知道，那个老人已经死了，可能昨夜就死了。
小孩却无知无觉地说，“昨晚爷爷跟我说，要是他再也不会醒了，就让我跟着大哥哥你走，因为你是好人……”
珞殷有些晃神，“人如蝼蚁，命如草芥”这八个字从未如此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仿佛许多只存在于遥远地方的苦难与死亡都成了切肤之感。
珞殷抬起头来看着小乞丐，看到他那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一对因为骨瘦嶙峋而显得出奇大的眼睛，汪着一点纯真的湿润，带着不知与无畏，就像是当年的他。
“要是有一天，你手里的剑再也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珞殷着了魔似的，莫名问了一个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小孩，“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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