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雨只下了一阵,便停了,天上阴云却未散去,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盛长安喝了药,暖过身子,腿上绵密的痛略止歇,才敢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灯火连成一片,是禁军正在集结着,准备再调动一部分进山搜寻,务需在下一场雨前,将所有人都找回来。
魏王是没有回来的,但阵仗这么大,缺的人定然不止魏王一个。
盛长安咬一下牙,手上缓缓攥紧,毡布挤压着他的掌心,触感粗糙极了。
这时终于有太监来报,皇帝传唤。
盛长安顾不得地上潮湿,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行走,甚至将太监甩在身后,匆匆赶去御帐。
半路,他听见有个马夫对着禁军说:“我负责喂的十匹马都没有回来……”
那就起码十个人未归,怎么这么多?
到了御帐,看着里面许多人,盛长安生生将焦虑情绪咽下去,站在了角落,余光逡巡着辨认那些神态各异的人。
皇帝先道:“今年不该将游猎放在山上,未料大雨,让诸位家人陷了进去。”
他只是这么说,却没什么觉得自己错了的意思,又道:“虽是如此,这十二个人也太冒进了些,眼看大雨就要下了,禁军也没能把人找回来。你们说,怎么办吧。”
捎带着把魏王也谴责一通,他稍微有那么点愉悦,又飞快把嘴角拉了下去。
丞相季维言立在最前面,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可手指却不住地捻着玉笏,他儿子季准大抵是没回来的。
平南侯,贺追的父亲也在,慌张都摆在了脸上,颤着声音哀求:“陛下,是追儿无能,但追儿他受不得寒啊,求陛下多派遣些禁军寻找。”
“放肆!怎能如此不知分寸!”季维言握紧玉笏,对皇帝禁言,“还请陛下不要削减伴驾禁军,年轻贪功冒进是有的,就该在山里冷一冷。”
皇帝很受用他的关心,但也有些看不过去,道:“他们都是大虞未来栋梁,不可出差错。近万的禁军,调遣一千入山也无不可。”
“陛下,深山夜雨,这猎场又大,并不方便寻人,怕禁军也有折损,大可等天明雨霁再加派人手进山,止一夜出不了大事。”谢传声音清冷平静,甚至于冷酷。
看到他,盛长安就知道谢随没回来。
为何?
他不像是会贪那点功劳误了回程时辰的人。
盛长安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
“谢大人好冷的血,就不担心你儿子受伤?”平南侯语气激烈,“这深山险境,如是阴云,出点差错,等雨停歇就什么都晚了!”
谢传并不看他,忽然对着皇帝跪下,道:“臣在陇西时曾入深山勘水道,夜路也行得,比禁军有经验些,自请带一支小队入山寻人,请陛下成全!”
继而他看平南侯,道:“若侯爷放不下心,可与谢某同往。”
“这——”平南侯眼珠一转,是犹疑不定了,一看所有人都看他,不由得硬着头皮说,“臣一把老骨头了,就不给禁军添乱了吧。”
“侯爷可是军侯,随时可领命带军的!”季维言挺起腰杆,“原来只是深夜进山,都行不得。”
恰才还力争的平南侯一下讷讷,偏生季维言又意有所指地道:“尚不如一个文臣。”
他便瞪了谢传一眼。
谢传只是说:“求陛下。”
“好了别吵了。”皇帝看足了戏,出口制止,道,“谢大人起来罢,便领二十人,往南路,还有谁愿同往?”
这时有些进过山的年轻人来求见,自请再次进山找人,颇为热闹。
而盛长安心思愈发沉了下去。
十二个人未归,除却魏王和他的跟班贺追,另十个是太学士子,怎么回事?
谢随不是那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他放心不下,每一刻都是焦灼。
只是盛长安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安安静静侍奉皇帝的湄嫔忽然来了一句:“魏王与正君鹣鲽情深,今早魏王还为正君猎鹿,为何——?”
她眼睫扑闪着,浅笑一下:“抱歉,是妾失言了。”
“弟妹身上有伤呢。”皇帝用着民间称呼,挺关切道。
“无妨,”盛长安顶着许多人的视线,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合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臣也想早些见到王爷平安,恳请陛下成全。”
“当真无妨?”皇帝还要打消他的念头。
“无妨,说不定王爷也惦记着臣,就平安回来了呢。”盛长安勉力笑一下,低头坚决地恳求着。
湄嫔。
他正在愁寻不到由头进山,真是谢谢她成全,不过这笔账,他也记下了。
而他也终于想起来湄嫔是怎么一回事。
高衔有个匣子,装着凤京女子传情给他的玩意儿,从香囊扇坠到剑穗,还有书信花笺,一应俱全。
大虞是风气比前代开放些,可高衔也毫不避嫌,洞房花烛夜折磨他的时候,也一样样数出来给他看过。
最后掷在他脸上,骂道:“你连下崽都不能,比之她们,可有但凡一样配得上孤?”
里面有个格外精巧的香囊,香气淡淡柔柔的,绣着格外好看的“山有木兮木有枝”,边角大胆地落了款。
是个“湄”字。
所以他留有些印象。
冤家,正应在这里。
想嫁的嫁不了,不想嫁的被困了三年,搭上半辈子。
盛长安讽刺地想着,蹬着靴子,披上斗篷,罩着蓑衣斗笠,又带了伞和一盏薄铜皮的灯笼,不至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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