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下下响在耳畔，太子心口剧震，剑气和牵魂和在他体内激烈的争斗起来，身体像一片片地被剑气搅裂碎开，又被牵魂重新扯动粘合。
不…却知的死亡是真的，碎裂的长剑是真的，但战场的失败是假的，毓丹的长信是假的…
他一手痛苦地扶住额头，梦境里的过去和现在冲进识海，或真或假的画面在他眼前掠过，神识挣扎着，想要辨清这一团乱麻。
“殿下…”楚均瑶看着他，那无力又洁白的手指垂在塌边，像被霜雪打落的月光。蛊丝尽数牵动在掌中，他一眼看透曦君所想“可那些将士，都因为殿下的命令埋骨他乡啊…就像那信中的句子，都是五殿下亲笔写过的一样，他们都是真实的。”
那些去最危险处的将士们，他们知道，那是最危险的地方，却依然毫无畏惧。那些用信任的眼神看着你的士兵，很多都将不再回来。
“虽然殿下在战场上努力用最小的损失来争取胜利，甚至为了救手下的将领而冒险受伤，可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许许多多的战士还是无法回来…”副相给诵帝的奏疏突然在他脑中一字一字的浮现。
“那些死去的将士，也许就是最英勇的啊，所以被殿下派去最危险的战场，他们那样忠诚地看着殿下，信任殿下…他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等待的归人，而就这样被殿下决定了生死。”
重重帘幕忽然被风吹起，带起纷乱的影子，哗哗作响，那是婴儿的啼哭和老人的哀号，是新妇的眼泪和母亲的叹息…那是每一个战死将士在闭目之前最后的挂念，他们一起站起身，围在太子曦的身侧，一起眼中充满信任地热烈地看着他，那是全然交付的托付。
楚均瑶就在那后面，远远的，不发一言，他同样听到了太子心底里副相的言论，真是可笑，他想，当殿下一身白衣，独立千军万马之前时，他们只躲在后方享乐，等到战事平定后，过了这么多年，却好似一个个都突然有了勇气，在诵帝耳畔直言不讳地批判太子殿下衣上的鲜血，好像现在攻击殿下，就能弥补他们未能在战场上施展的英勇了。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父亲，诵帝他想听到这样的话。
诵帝不愿意承担险些亡国的责任，更不会容忍你的光芒将他的罪孽照得那些清楚。
而你，你的一生将充满抉择，总要决断割舍、天下为家的太子殿下，你必然会让那些事成为你的痛苦，假如是不为士兵、为百姓的不幸而感到痛苦的太子殿下，如何能配做姜朝光明？
你是要负责的，为了每一个那样看你的目光，你要承担远远超乎一个人的责任，才能成为一个为所有人负责的太子殿下。
琉璃和瓷器，哪个才是正确？也许这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选择，可当太子拿起瓷器喝茶时，几个官窑里便烧出了雨过天青的异色。而当太子换做用琉璃盏喝酒的时候，民间便争相研制那透明的质地，甚至透过它们，发现那最简单的光其实是最复杂的颜色…哪个才是正确？太子殿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着天下，你怎样才能不为他们负责…
决策着他们的生死，承担着那样多的生命，你怎么能够退缩。他忽然又涌起一股愤怒。
你知道的，有些事可能没有对错，但终要有人去做决断，有些责任不属于谁，但总要有人昂首承担，为官避事平生耻，成为姜朝光明的太子殿下，必然要永不退缩。
“而我，也是因为殿下，才能够站在这里啊。”他伸手抚摸太子曦君的后颈，那里慢慢显出一个烙印。“想起来了么？我的殿下…”
这后颈上的烙印，我亲手烙下的痕迹，你不会忘记的，当你的剑心崩塌受伤，它就会显现出来掌控你、占有你…那么，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阳光终于透了进来，天亮了，太子曦就把蒙在眼睛上的手放下来了，晨曦，这世界上最孤独的光，终究每一日如一的划破黑暗，永不改变。
在这光明之中，太子曦君又要变成让楚均瑶更加愤怒的另一种样子，他一字一字道“受刑刺青之辱，曦没齿难忘，必当奉还。”说这话的同时，剑气和蛊毒一起，反复拉锯出两种痛苦，让他感到阵阵窒息，他微微喘了喘，好显得自己还是那样镇定。
他这般嘴硬，楚均瑶怒极反笑“那殿下当年为何力排众议，坚持开凿秦雍运河？”
一旦开凿秦雍渠，必然分散大量财力物力，王都自然短期之内不会再与晋北交战。我背叛了你，伤害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那样的折磨你，你恨我吗，你那样恨我，为什么还不把杀我放在第一位？
见曦君闭目不答，他不由又笑道“因为能杀死晋北侯的人可能会有许多，但是只有太子曦君，能够修凿出旷古未有的秦雍运河。因为晋北侯早晚会死，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会自自然然的老死，而那水患百年的秦雍大地上却不会自自然然的开出一天通天之河。”
他低声道“所以，虽然你心中比任何人都想杀死我，却又在众人主张需要对晋北用兵时压下那些议论，先将有限的财力用于开通运河，来帮秦雍的百姓永绝水患，来沟通淮南与南江两地的水陆往来。如今那淮南百姓，对您可是要比其他人都要更加忠心，哪里还有人会去怀念什么昔日的淮南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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