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曦君望向脚下连绵起伏的群山,那运河如巨龙一般盘亘其中,滋养出两岸青翠。他又将眼神收回,落在清泷面上。
在北复王都时他失去父皇信任,在平定苍山之乱时他剜出剑心以封群魔,而毓丹可以在他离京治水之时便可收拢他的势力,逐渐长成为下一个合格的储君。
失心的比干,在归家的路上走的再远,总也要力竭而亡的,在连接剑心的长生花枯萎前,他要尽快为姜朝扫除祸患。而在这赴死途中,竟出现一个非人的存在与他同行一程,只为给他一丝欢愉。
当他失去一颗心时,他的声誉也达到了顶峰,当人人盛颂他光华耀世时,谁能知道他正承受着剜心之痛?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没有剑心,如何握剑?
而自己没有人心,如何配为人主?
没有关系,他本就是为了姜朝而生,他是为听到百姓祈祷而临凡的神祇。
他十六岁主政,用了七年,对内收拢朝臣改革弊政,对外打压诸侯削藩裁军,姜朝的气象被他的心血浇出生机,正在他一步步苦心孤诣下焕然一新。
挽狂澜于既倒,救姜朝于将亡,他一定会成为史书上垂范后世的明君,如果没有一夜之间的封印崩塌。
然而战场上的战无不胜,朝堂上的算无遗策,料不到这天意竟要让屹立百年的苍山一夜崩塌。
一夜之前,他还在淮南主持诸侯会盟,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迫淮南王发下血誓削藩裁军。一夜之后,王都却妖魔肆虐,他反倒要向诸侯借兵平定叛乱。
世态翻覆何其可笑?又是何其荒唐?
这些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失败,这些猝不及防的重创,如果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方为天下王。一个国家的继承人是没资格在国家出现危难的时候进行假设的。
他只能同他的百姓一样,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重复,没有关系,这些困苦通通不值一提。
苍山崩塌了,可是他还在,都城沦陷了,可是他还活着,姜王朝的太子曦君,可以为姜朝照彻长夜,他必然可以找到生机。
太子曦君甚至没有一丝惊慌失措的时间,消息方至淮南,便星夜率近卫悄然离开,方才离开淮南境内,便听得他下榻行宫被淮南侯借天雷之名焚毁。
他只能面不改色的安抚手下,道晋北侯赤胆忠心,先往他处借兵,然后再召集诸侯勤王,斩尽妖魔,必定可平忧患。
然而当他到达晋北国之时,诵帝弃京而去,南逃蜀中的消息此时却正传遍天下。
晋北侯——晋北侯真的是赤胆忠心吗?追随他去的将军没有问。骤变之下,他们依旧将性命毫不犹疑地交托给他,为他献上忠诚。虽然王都沦陷,太子曦君那如平常一般的镇定从容仍给了他们一切如故的错觉,让他们依旧毫不怀疑。
但曦君不得不在自己心中将此反复权衡。
当高高在上的太子曦君进行削藩时,晋北侯可以不顾一切的支持。当太子殿下神祇一般出现在晋北侯生命里拯救他时,晋北侯也确实将他奉若神明。如果太子曦君永远展示出不可摧毁的强大,晋北侯就会永远忠于太子曦君,为他而死也在所不惜。
淮南王给晋北的密信上曾道:一旦淮南削藩成功,晋北亦必步其后尘。晋北已被太子曦君安插属臣,将诸多势力掌握手中。若太子曦君有意,晋北也将一片大乱。太子曦君不会最后留下任何一个藩国。但晋北侯那时对此既无能为力,也毫无怨言。
当太子曦君是他心中的神明时,他不顾生死的追随着,内心里却已隐隐觉得这死生相托的关系迟早会发生改变。他的父母不就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从死生契阔变作相看两厌,从两心相许变作老物可憎吗?这使得他从心中不相信这世界上一切的坚守不移。
他相信他与曦君的关系也会改变,变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等到曦君削藩成功时,也许就会与他决裂。太子曦君不是早就在开辟学宫征辟贤才吗?前几年,对他不是越来越冷漠决然了吗?他心中早已做好准备。
他决计无法和太子曦君那如日如月的光辉抗衡,到那时,他愿意为他开城投降,愿意为他束手待毙,他,诚诚恳恳地,愿为他的神明付出一切,只求他心中神明到时可以因他之死得偿所愿。
姜都城外,他惊慌逃跑跌进泥中,满身污秽不堪,头顶刺客举起的刀向他劈下,刀光里却有一个少年挽弓如月,箭似流星。冷锐的箭锋直直射入刺客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落在他的脸上。
箭尾的白羽微微颤动,他惊魂不定地望向马上少年,而那少年也正望着他微笑——那是十三岁的太子曦君。
阳光透过竹叶落在太子曦君身上,他拾竹为剑,转瞬将剩余刺客手中兵器挑落。楚均瑶盯着那长剑,但它在被扔在地上又变回一段竹枝,好像太子曦君并不是握着它来谈笑退敌的,他又忍不住将眼转回太子曦君身上。
太子曦君被他上下打量,既不讶他失礼,更没有被盯得无措,反而立在阳光里对他一笑。
一个念头猛然从他心底浮起“莫不是殿中神祇显灵。”
这个念头,楚均瑶终生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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