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场静默的葬礼中，程英柏的视线越过黑衣白花的人群，直直望向几十米外一身黑衣眼眶通红的男孩。
那是林行。
被回忆捕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表弟，林行，小乖......程英柏的脑海里跑马灯似的闪过曾经他对林行的一个个称呼，紧接着是他们曾一起走过的细密而短暂的日子。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收束于六年前那个异常炎热的夏日。此后六年间他的生活中再无林行，人们甚至从不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这几乎让他怀疑和林行一起的那段时光只是青春期末尾的大梦一场。
程英柏移开目光，思绪却不可避免地被过去覆盖。
考上大学那个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他提着行李来到Z市，穿过一片片树荫，敲开了林行家的门。记得那天来开门的是林行的妈妈程垚，带着一副红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当时林行并不在家。他收拾东西到下午四点半，然后进浴室洗了个澡，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正好看见林行走进卧室。程英柏住的客房在林行卧室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光线不甚充足的走廊，走廊往左走拐个弯到的是客厅。那时林行十七岁，身姿挺拔，长得干净漂亮，手上拎着一副网球拍。看见程英柏的时候笑了笑，语气有些生涩地叫了声哥，显然还不适应这个称呼。
“嗯。”
程英柏记得自己当时只这样淡漠地应了一句，那孩子便带着一身刚运动完的气息进了房间。
血缘关系并没有带给他们对彼此应有的熟稔和亲昵。程英柏发现，除了姓名，自己对林行没有更多一点的了解。
在后来一个星期的短暂相处中，林行呈现出来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异于同龄人的乖巧温顺。他的身上没有一点叛逆的痕迹，他这个年纪容易出现的逆鳞和不良嗜好在他这里毫无踪影。
如果对林行的印象止步于此，那么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无论如何，六年前的事不必来打扰现在。程英柏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林行的出现没有使他产生过多的情绪。
这场重逢毫无戏剧性的转折，时间平淡无波地推进，再见到林行已是两个星期之后。在奶奶汪智明家里，程家四姊妹都在场。程允方去世后的十来年里，汪智明保持独居，从不去任何一个子女家里生活，只是每个月这样聚一次。而程垚极少出现在聚会中。
林行曲起腿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旁边坐着头发花白的汪智明。小女儿去世给汪智明带来的打击是突如其来的，往日里精神康健的老人近日颓靡不已。对着家里其他人她变得寡言少语，很多时候坐在一个地方便陷入回忆、一动不动了，抬手拭泪仿佛也会消耗掉她极大的心力。只有在林行面前不一样，汪智明总拉着他聊很多。林行身上带着程垚的影子。
“林林，你知道小垚为什么只在过年回来见我吗？”
“嗯，妈妈和我说过。”
汪智明眼神浑浊，泛着模糊的泪光：“她当时离家出走，铁了心要和林海一起过。我们和她说过，那个人不可靠，她不信。后来离了婚生了病，也不告诉我们。”
林行递给她卫生纸，握住她的手：“外婆，都过去了。”
“她后悔吗？”汪智明擦了眼泪，眼神疲惫。
“......她没和我说过，”林行顿了顿：“但我想不管后不后悔，她都是一直牵挂着你们的。”
这一句话引得汪智明再次落泪。老太太一边哭着一边又絮叨了许多，林行陪着她就这么坐到了饭点。
程英柏在这时进门。他刚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开了车急匆匆地赶来，林行给开的门。两个人对视着愣了一秒，程英柏露出笑容：“欢迎回家。”笑容是兄长对家里小辈的笑容，就像他看到许洋和程迪艾时那样；回的家是程家，不是两个人曾经约定过的什么。
好在林行看起来并没有想太多，神情自然地笑了笑：“哥。”
一张大圆桌，十个人围着坐下。林行在这里算是半个陌生人，从前程垚在的时候即使是过年他也没来过几次。小的时候一到放假林行总被程垚带去日本，意思是让孩子和生父多相处。程垚在日本住几天就回家，留林行在林海身边过一整个假期。现在想来，程垚大概一直爱着林海，所以每年总要来来回回在日本见林海几次。后来也有几年的春节被带着回了T市的程家，那正好是她和家里关系缓和的时候。和程英柏在一起的那一年多的两个寒假，林行主动和程英柏一起回了程家过年，程垚便跟着一起。只是在那之后这样的亲情往来又结束了，结束于两人关系暴露。后来的几年里程垚带着林行去了别的城市，再没和程家联系。程垚一生做过的事中，由感性决定的占了大半。前半生为爱决绝，离开家庭，迎来的却不是爱情而是爱人的离开；在后半生刚要让自己服从于亲情，却因为林行一段见不得光的血缘禁断爱恋而四处奔逃。
饭前听汪智明说了许多，林行脑子里又装满了程垚生前的事，一顿饭吃得很慢。旁边的程迪兰冷着一张脸不住地给他夹菜。
“谢谢姐。”林行脸色有些苍白地朝她笑了笑，看程迪兰神色不好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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