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川病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十分的慢，可当他看到外头庭院里的那棵梨树枝上压了一层薄薄的雪，才觉得年岁倏忽间，走得很远。北疆的蛮族在冬季缺食少粮，极爱下境掳掠楚人的衣食，往年更是因此爆发了好几场小规模的战争。
而今岁，蛮族更是大败，族中存粮不丰，若是其他国家，战役惨败，多会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但是蛮族人身上，流着狼性的血，和川认为他们极有可能，会在冬季侵袭。
他握着笔，在地图上圈出蛮族的领土。
或许有一日，他能将这片土地划归楚国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蛮族的隐患，终有一日能彻底去除。
和川喝完药，找了一颗蜜饯放在嘴里，这个时候，越青早已过来，今日却迟迟不见他踪影。习惯少年乖巧地坐于他身侧软塌，此时不见，和川竟有些不适应。他问喜禄，越青今日的课程是否还未结束。
“这个时辰理应结束了。”喜禄躬着腰，“奴才去看看越公子？”
和川掩袖，咳了咳，才道：“不用，寡人去看看他。”
越青今日在校场，与一群贵族子弟习射箭。教导他们的是禁卫军首领，据说百步穿杨在他手里不成问题。
一刻钟之前，这门课应该结束的，只是不知为何，雍王最为宠爱的幺子与越青起了磕绊。这位金尊玉贵的少年公子拿着长弓，说要同越青一决胜负。
越青虽不是王族，除了一个已死的越征将军，如今朝中也没有达官显贵的亲眷，可是他是现如今唯一一个被养在圣上身边的人，所受到的宠爱前所未有。因此，在那些素来骄横的贵族公子中，也没有一个敢轻易招惹他。
越青冷眼看着和裕，漂亮的眉不耐地扬起，里头隐隐藏着一丝暴戾。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同和川在一起，为他念书，或是伺候他喝药——每一次与和川接触，都让他心生欢喜，而不是在这里，与一群蠢货比射箭。
和裕见越青一点也不理睬他，折身要走时，急了，忙跳到他面前，用那把精美的长弓指着越青，道：“连同我比试也不敢，你还是越将军的儿子吗，亏陛下如此喜欢你，不若及早出宫，早早远离陛下的视线，也保全你一丝护国大将军公子的颜面。”
和裕气势宣扬地说完，面上尽是骄傲的神色，他拿起羽箭，搭在弓上，咻的一声，箭头陷入红心。
“陛下――皇叔喜欢的，本应该是我。”
这位少年公子回头，看到身后的越青，那双眉梢总点缀着妩媚风情的眼，像是浸入了一潭深墨。
他沉默着拿起弓，撘箭，射箭，那一尾白羽携着凶狠的气息，劈开和裕的箭，稳稳地深入箭靶的红心。而后和裕每射一箭，越青都追在将他的箭劈穿，最后校场的靶子上都只留有越青的箭羽。
和裕怔怔地看着，似乎回不过神来。
越青拿箭挑起他的下颔，动作稍显轻挑，只是他的眼神语气，带着浓烈的，扭曲的恶意。
“你不配提到陛下。”他很轻很轻地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越青随手将箭扔到地上，那箭半截已没入土中，只剩尾羽不住地摇晃。
越青走出校场后，面色仍是不虞，他满心满眼的暴戾，急需平静下来，见一下血，或是见一下和川，都能让他好受许多。
跟在他后头的小太监哆哆嗦嗦，他努力缩了缩身子，力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和川早已看到校场中发生的一切，他靠在软垫上，想越青原来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样和顺。他本来的性子应该就是这样，从不服软，就像师父一样。
和川在御辇中，朝走过来的越青招了招手。
他穿着鸦青色的大氅，露出的手腕白皙，几乎可以看得清青色的血管。可能是错觉，和川看到那个被自己一直宠爱的少年，眼里闪过的血腥气。
那是看到自己的猎物时，贪婪的，充满占有欲的气息。
只是一眨眼，他又变成了熟悉的越青，眼下的泪痣随着他飞扬的眼角吊起，有一种别样的秾艳风情。
“陛下怎么出来了。”越青上前，也不嫌天寒地冻，跪在和川座前，“天冷，陛下仔细圣躬。”
“寡人来看看你。”
只是这一句话，就让越青的眉目更加绚烂。
和川让他起来，让越青坐进自己的御辇。
“寡人方才看到了，子舟的功夫极好。”
越青垂下眼，似是不好意思，但他的唇畔却盛着笑：“是被父亲逼着练的，陛下觉得好也算不枉越青少时的功夫。”
他看着帝王露在大氅外的手，想抚上去，握在心口。
“父亲原是想让我同他一样，保卫大楚河山，只是幼年体弱，只能学些兵法兵书，习不了武，大了才好些。”越青顿了一下，声音带了明显落寞，“我原以为会有时间，能让父亲夙愿得偿，没想到——”
越青说不下去，他抬起眼，朝和川看去，骄纵飞扬的神色变得沉静。
良久，他才开口，轻声道：“陛下，我能、我能同父亲一样吗？”
御辇里是长长的沉默，和川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的叹气。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实在不愿让师父唯一的子嗣步他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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