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是空的，路绎不知道去哪儿了。
醒来看到满室晨光的岑远宁还有些怔怔的，他撑了撑有些酸痛的身子，那些眼泪和醉酒一样的失控话语一下子涌回来。
还有什么，还有那首诗，路绎在他睡之前，还给他念了一首诗。但他忘了是什么，大概是波斯语，那就是鲁米了，他想。
居然说出来了，岑远宁迟钝地感到不敢置信，还是对那个小男孩说的。
这道伤疤被压得久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愈合了还是烂了，总归没人惦念他。
他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一时失误，决定就此打住，不再提起。
岑远宁洗漱完下了楼，被一阵香气勾到了厨房边上，路绎穿着围裙的身影在里面走动，蛋壳碎菜叶子撒了一地，似乎不是太顺利的样子。
他敲了敲门框：“你在做什么？”
路绎回头看他：“先生去餐厅里坐，早餐马上就好。”
岑远宁为自己倒了杯热水，坐到了餐桌旁查看手机，讯息不太多。
第一年上任的时候是很多的，大家都想趁着机会给新岑总塞点什么好搏个眼缘，礼品居然快把客厅塞满了。岑远宁要陈礼一件件退了回去，说自己不过生日，不接受任何礼品。第二年第三年也是如此，于是没人再触这个霉头了。
程凊最先发来问候，长长一条，祝贺他终于迈入三开头的年纪。明明也个是岁数差不多的Alpha了，还讲话一惊一乍一定要在重点句后面加十个感叹号，比如那句“老岑一定要天天快乐”，这是她每年都要说的话。
陈礼也发来消息，开始还是正常的问候，越说越有他念念叨叨的本色，从九岁相识开始回忆，说了很多琐碎的事情，最后是一句“少爷要天天开心”。
怎么都在祝他开心快乐呢，岑远宁想，难道自己平时看起来真的不太开心吗？
滑完范姨和一些没有利益往来的朋友的消息，他最后才点开来自岑刻的那条，只有四个字：“三十而立。”
岑远宁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天，起身走去门口，果然发现了一束栀子花。
他面无表情地把花拿起来，放到了餐桌上，平静地接受了第二十三次来自父亲每年凌辱一般的提醒。
栀子花是她母亲的信息素味道，在他分化前他是闻得到的。
他有时候觉得好笑，那个男人执念不比他浅，却没有见过他大动干戈地找过她。而是每年，每年都把这份执念压成一道咒念：你是一个被母亲在生日当天抛弃的孩子。
他以前会惧怕那束花，七岁的他一遍又一遍地摇头不肯接，满脸眼泪地喊道不是他，不是因为他妈妈才离开这个家的，她只是——
她只是什么呢？把自己的生日当成了逃离的机会？
他的生日到底算什么呢，是牢笼，是逃机，唯独不是庆祝他出生的日子。
岑远宁后来不想了，他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跳级，沉默地在岑刻的鞭策下长大，再沉默地离开了那个家。
“先生，哪儿来的花？”路绎端着面走过来。
岑远宁摇了摇头没说话，把花挪开了腾出面前的空位，瓷碗被放上来，与木质桌面叩出一声响。
“长寿面，祝先生生日快乐。”路绎笑得很甜，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岑远宁执筷尝了一口，果不其然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放不同的佐菜还能煮出味道一样的面呢？
不过的确很好吃。
他的胃一点点被填满，饱足感代替了空虚的杂绪，他的心也不再悬置了，转而沉进烟火里。
等他抬头，面前已经立了一个花瓶，雪白的栀子花挂在枝头，淋着晨露，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
“花要放在瓶子里才好看。”路绎说着拨弄了两下，让花枝不要挤在一起，“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一生守候和喜悦’，寓意很好呢。”
岑远宁淡淡垂眼：“是吗。”
路绎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又不太高兴的样子，想了想问：“先生不喜欢？”
岑远宁说：“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花语这种东西荒谬，在一株开不了几天的植物寄托永恒，太天真了。”
“先生不相信永恒吗？”路绎微微俯身看他。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岑远宁头也不抬。
“谁说的。”路绎的手搭上椅背，阴影笼在岑远宁身上，“像先生这样的人，谁会不想永远和您在一起呢？”
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浓了，是一种近乎明目张胆的热烈。
可是岑远宁只是沉默了一秒，头抬起来时眼睛里却嵌着冷淡：“包你一辈子也太贵了。”
如果路绎再脸皮厚一点，或者再寡情一点，应该还要抱上去撒个娇的，说些只要陪在先生身边有没有钱都一样，这样的话。
可他不行，他不甘于真的成为一个情人玩具，卖乖撒娇也只能出于真心；他又太聪明，知道这话里的警告含义——
不要越线。包养就是包养，没有第二种意思。
他越是丰沛，越受反噬。
那双眼睛里的冰扎到了男孩，拒绝和忽视的意味太刻意了。他攥着椅背顶，指节几乎泛白，脸上却还是温柔地笑了出来：“先生趁热吃，我去厨房收拾一下。”
路绎一走进厨房就把水龙头打开，撑着流理台边缘深呼吸了几口，没忍住，眼泪掉得比水龙头里的自来水还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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