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遇到岑远宁之后却好像把前二十二年没流过的眼泪都流干净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不断追啊跑啊，那根风筝好像近在眼前，却距之千里。
水龙头又开了一会儿，路绎才冷静下来，继续慢吞吞地清理刚刚被弄脏的地方。
他刚才的眼泪并不是针对岑远宁，他永远不会这样做，他只对自己懊恼。
毕竟从一开始，就只有他自己一头栽进了一厢情愿的浪漫主义里。
七年前那次迎面相撞，把他这颗心也糊里糊涂地撞了进去。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在中国大概还是个会被禁止早恋的年纪，那也是他第一次来中国。
他中文说得很好，一点异国腔也没有，因为在家里只能用中文交流，不允许用法文。
一场秋雨过后，这座北方城市迅速降温，他因为气候不适很不幸地一来就患上了感冒，只好在晚上戴着口罩出门，跟着谷歌导航找附近的医院。
路绎戴着耳机边听歌边走路，卫衣兜帽把棒球帽盖住，像一个街头少年一样随时能踩上滑板就跑。他时不时东张西望着，专挑人群多的地方走，对灯火通明人流不息的周日夜晚啧啧称奇——法国周日几乎没有商店开门，因此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不过依然没有什么味道，路绎有些遗憾地想，中国的人多了那么多，却也没有什么味道——明显的人造香精味除外。
他一个月前分化成了Alpha，只不过是VN2型的，因此和没分化差别不太大，到现在也没遇到能闻到味儿的人。不过母亲也践行了她的承诺，等他分化了就可以自己去中国看一看。
中国，那个让他好奇了很久的地方。
路绎听见导航说还有一百米，重感冒导致的晕晕沉沉让他认错了方向往对面酒店拐了过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拐错方向了，就被迎面而来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没站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了。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在凑近的那一瞬间路绎闻到了雪雾里的橙花气息，像细雨一样沙沙地落下来。
他的大脑短时间清醒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同类。
“别动，你快踩到我的书了。”男人示意他定住，蹲下去捡那本灰绿色的书。
他吓得一动不敢动，哑着嗓子带着鼻音说：“对不起……我在找医院。”
男人捡起书之后轻轻拍了拍，很珍惜的样子，然后低头看这个比他矮了一截的少年。
苦橙花的味道更浓了一点，路绎被突如其来的安抚信息素惊到，抬眼看他，男人的表情却是寡淡的。
岑远宁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下意识地对这个孩子释放出了安抚信息素，就算按理来说他应该是闻不到的。
可能是他看上去太僵硬无措了，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到美国时的样子。但怎么会对一个中国小孩产生这样的感觉呢，岑远宁在心里摇了摇头。不过这个孩子身上的味道很杂乱，乱七八糟的香水味里夹杂了一缕难以形容的木香，不知道这个小孩儿刚才哪里过来。
他把那本书拿好，另一只手指了指对面马路：“没关系，刚刚是我边走路边看书没有看到你，医院在那里。”
然后他拢了拢黑色大衣，微微颌首，面色还是没有什么波澜：“祝你早日康复。”说完就走过男孩上了一辆黑色的卡宴。
车已经离开了视线，路绎却还站在原地。
他的心跳还在以一种少见的频率鼓动着，整个人在秋寒里浑身发热。
路绎又低了低头，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场景，却借着路灯看见脚下有一张小书签。
他捡起来，对着暖黄的灯看，应当是那种随书附赠的书签，一面用英文和某种像图画一样的语言印了一段诗：[1]
From the beginning of my life
I h**e been looking for your face
but today I h**e seen it.
（自生命伊始/我就一直在寻找你的脸庞/而今日终得一见）
而书签反面空白处，是一句笔迹稍显稚嫩的英文：Mom, can you love me? can的下面是一个被划掉的do。
路绎用指腹摩挲了一会儿那行字，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朝医院的方向走去。
他爱上他了，他盯着闪烁的绿灯想。
他要留在中国。
路绎边回忆边慢条斯理地把手洗干净，然后看从窗外斜进来的一条枝桠，在夏意正浓的时节，绿得很蓬勃。
他突然想起自己这些年，像学高考科目一样学习波斯语，把鲁米的每一首诗都背了下来，总是期待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遇见那个男人。虽然总是没有，但他一点也不着急，在一天又一天漫长的期待里单方面充盈自己的爱意，等待着再相遇时一滴不剩地奉上。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觉得他们总会相遇的。就是这点堪称盲目的信念，使得他同意了陈礼唐突的请求——因为他抱着自己的腿不让走的时候，身上夹杂了一点情动的苦橙花香。
命运确实有它的安排，给了这位狂热的浪漫主义者一个绝佳的机会。
路绎又看了一眼枝桠上的绿，这点生机鼓舞了，他擦干手，看了一眼冰箱的方向，走出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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