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回声
过了30岁，我眼前总是飘着一条暗淡的影子。或许我到了人生的迷途。我捕捉它们，我捕捉不到它们。睡醒时，我常常枯坐，并且感到一阵阵茫然。当然也有可能，另一种意义上的我刚刚开始醒来。
我独自地出生，独自地死亡。生与死之间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一切都将是一个人承担，没有人能帮助我。因为，我是一个人，我是孤独的。尽管我多么想再找到一个我，拽一个人聊聊，但满世界那么多人，我找不到我，也没人能听懂我，他们都是影子。
近两年来，我常常多梦。我梦见故去的亲人、爱情、往事甚至是青春。我身边剩下的事物越来越少了！愈来愈少的亲人、愈来愈少的朋友、愈来愈少的健康、愈来愈少的生命。我常常想哭，但我流不出眼泪，我眼泪也愈来愈少。是的，愈来愈少的年月，让我愈来愈虚无。
其实，现在我更愿意相信，虚无就是生命本身，生命本身的意义就是虚无。生命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缕风、只是一只寂寞的鸟、只是偶尔来过，然后就落进永恒的黑暗中去了。虚无无处不在，生命本身是寒冷而黑暗的，生命一年年只是被寒风吹彻，吹到透骨的冰冷。我是多么不愿意呀，一个人到了晚年就是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天，一万吨火焰也拯救不了他。
因此，近年的诗歌写作，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迷恋寒冷、虚无、黑暗的主题。这样的方式浸透了我的生命核心。我感觉人生、思索生命，感觉爱情、思索欲望，感觉死亡、思索虚无。我感觉它们就是思索我自己，我为自己准备着，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它们没有照亮我，但笼罩于我的始终，尽管我与它们隔着神秘的帷。我迷失其间，我苍白、虚弱、可笑，但我还是愿意这么做。诗歌，让我暂且逃离了现实，或许，还生出一对羽翼。
在诗歌表达形式上，我开始偏爱独白的那种，直接呈现，直接到达，近乎自己呼吸的节奏。如我的长诗《放弃》，在那里我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较量、抗争，我们讨论活着的一切一切，很是自由自在。我也喜欢那种长句子的表达，如我的《圣诞节》《六月十五日夏天傍晚读〈白鲸〉之后》等。我要求诗中句子朴实、行文硬朗、表达准确、意象简约；我要求它们像钢砖一样将我的生命垒得坚实，能营造复杂的意蕴，创造神秘的东西，绵延出老人般日久凝聚的迟缓力量。我的诗歌，或许更接近罗伯特·勃莱“深度意象”的东西，我生于亚寒带，生长于寒冷的北方，这是我生命中摆脱不了的事实。
无论命运怎么样变化，我还是愿意写诗。我用诗来抚摸生命的疼痛、无聊和黑暗。多年来，也正是通过诗歌，我打通了内心和事物的隐秘联系。仿佛我从大自然、社会、无边的虚无中奔跑出来，跳跃起来。虽然事实上不可能，但我还是愿意这样去写。
我喜欢谢默斯·西尼的一句诗：“我写诗，是为了凝视自己，为了使黑暗发出回声。”如果生命里程中，生命和诗歌真如昙花一现，这也就足够了，因为它们流着我自己的红色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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