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之后便是家宴，此时璀璨彩灯和熙攘宾客都已经消失，只剩下清静凉薄的夜。
堂屋里灯火通明，祝乐灵不得不面对祝羽亭，对簿公堂，他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祝乐灵已经做好挨训诫的准备，然而祝羽亭并没有训斥他，反而敦和规劝：“乐灵，你刚入朝为官，本该勤勉奋进，怎么贪得风流无度，连孩子都有了？”
祝乐灵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时而看向甄卿，时而看向秦允游，最后他羞愧的低下头：“我不知道。”
祝羽亭叹道：“我已经在金陵为你物色了几位适合婚配的小姐，皆是家世清白书香门第出身，本想等你做出些政绩，再让你娶亲，现在如何是好？”
祝乐灵没有主意，只会说不知道。甄卿替他开口：“羽亭兄，乐灵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如就让乐灵娶红绡做妾。”
祝羽亭双手扶膝，盯着祝乐灵道：“若非你和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耽溺声色犬马，岂会好不容易有了实职，仅是两年时间就降到九品？凭借你这出息，还能担得起妻妾成双？”
甄卿尴尬道：“羽亭兄的意思是……？”
祝羽亭心平气和道：“娶妻娶贤，倘若只会哄诱他不务正业，不娶也罢。”
“少年人好贪顽。”
甄卿顿了顿，为难道：“可孩子怎么办呢？”
祝羽亭微微皱眉：“贤弟，你也知道这姑娘是何出身，如何能保证孩子是祝家的血脉？宗祠大事含糊不得，是与不是，我都不会让此二子进祠堂跪拜先祖。”
祝乐灵一直闷不做声，此刻脱口而出：“大哥，嘉遇和图南是我的孩子。”
祝羽亭看他半晌，放了狠话：“你就是个糊涂种子！你和她一刀两断，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倘若你执意要他们母子三人，就别认我这个大哥、别进祝家祖宅，免得辱没了门楣。”
爹娘去得早，祝乐灵是在祝羽亭的管教下长大成人的，祝羽亭是他唯一的亲人，骨血至亲说出这种话，简直是要他的命。
祝乐灵跪倒在祝羽亭面前，气息不稳，开口就落下泪来：“大哥，你别不要我，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是大哥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成人。可嘉遇和图南又不像我这么幸运，他们没有爹娘该怎么活啊？就算我没有出息，我也知道抛妻弃子非大丈夫所为。”
祝乐灵鲜少敢和祝羽亭犟嘴，祝羽亭认定他是鬼迷心窍，才执迷不悟至此，抬手一巴掌抽向他的脸颊，痛心疾首道：“你怎么没出息？我看你能耐的很，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祝乐灵被打的身子一歪，甄卿赶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劝解道：“羽亭兄莫气，自家兄弟，有什么话慢慢说。”
祝乐灵挣了一下膀子，从地上站起来，年深日久积压的情绪悉数轰炸开来，这情绪来的毫无预兆，他撕心裂肺哭喊道：“大哥，你又打我！从小到大，你说一我不敢说二，你让我念书我就拼了命的念，你让我做官我就来考策试，可我根本 不是做官的料子，为了门楣！为了祖上青烟！你怎么不去考啊？！我就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人！”
二十年来悉心栽培，处处为他思量，只换来他的埋怨和自甘堕落。祝羽亭眉头紧锁，双目猩红，怒吼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放弃大好前程接手家业？如果不是为了养活你！我早就平步青云光耀门楣！我还用得着呕心沥血？用得着指望你这个废物？！”
祝羽亭气急了，说罢这话急促地咳嗽，甄卿拍抚着他的背脊，焦急道：“羽亭兄，别动气。”
祝乐灵的面庞抖的不像话，细条条的身骨也在颤抖，就要冲上去和祝羽亭说理，秦允游从后面抱住他道：“乐灵！干什么！”
祝乐灵用力挣脱钳箍，挥舞着手臂哭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就算当年没有我，你也不会去考！是你自己把机会让给哥哥，你是为了他才放弃平步青云的机会！也是为了他才这么多年没有娶妻生子！不要口口声声说为了我！我承受不起！”
“你——”祝羽亭抬手向他一指，手指颤抖的厉害。
祝乐灵哑着喉咙嘶吼道：“你只看中你的门楣！我和红绡在一起就玷污了你的门楣！你喜欢男人你怎么不说玷污祝家门楣！你不肯说，我替你说！”
此言让在场的人都静默了，没人和祝乐灵吵，他自己就偃旗息鼓了，嘶吼变作痛哭流涕。
秦允游将他搡回椅子上，甄卿掺着祝羽亭往外走：“羽亭兄，别气，先回房中休息罢。”
甄卿将祝羽亭送回房中，祝乐灵半死不活瘫在椅子上抽泣，秦允游面色不善，在他面前踱来踱去，正色问道：“你怎么回事？疯了？”
祝乐灵抬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眼泪擦干后，眼圈灼热炙疼，他起身蔫蔫道：“我去看看红绡和孩子。”
秦允游独自在堂屋，呆不住，也踱出去散步，不由自主走到后院里去了，他驻足在雕花筑台旁，对面祝羽亭厢房里灯火朦胧，他和甄卿的影子映在纸窗上。
秦允游听不到二人在说什么，他倒没有胡思乱想，祝乐灵常把祝羽亭挂在嘴边，他对祝羽亭算是十分了解的。
祝羽亭是个木讷守旧、宁静致远的读书人，听说当年他是江都书院名列前茅的儒生，被保举的不二人选，后来却选择弃文从商，十年之久再与仕途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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