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姑获鸟
姑获鸟
天帝少女，产难，子死。
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黄昏，风微凉。
破损的院墙上，三角梅开成一片，玫红色的花朵从浓密的藤叶之中喷涌而出。
厨房里，花时正在做饭。
微卷的长发已经被她束起，胸前的粉蓝色围裙透出暖意。炖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色的番茄，白色的豆腐，绿色的黄瓜，它们愉快地翻滚着。
对花时来说，洗衣做饭打扫是成长日常，因为从小没有母亲。虽然有祖母，但祖母对家务的热爱程度远低于麻将，何况，在她十二岁时，祖母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此后与祖父相依为命的几年里，祖父与往常一样，醉心于中药，病人和药方，家务事自然落到花时的肩膀上，小小的少女，已经会做二十二道家常菜。
不过，从一个人生活开始，什锦蔬菜汤就成了花时的最爱，五颜六色的蔬菜炖在一起，视觉上热闹，滋味也丰盛，即使一个人吃，也没有那么寂寞。
客厅里，龙鱼盘腿坐在蒲团上切水果：唰——唰——唰——
一旁的垃圾桶里，扔了好几个空牛奶盒。
龙鱼揉揉肚子，放下平板电脑走进厨房。他探头望了一眼锅里炖着的汤，皱起鼻子：“香！”
“拿碗来，盛饭装汤，顺便把电视打开。”花时吩咐。
“就知道使唤人。”龙鱼咕哝着打开橱柜拿出碗筷，不情愿地把挂在餐桌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打开。
“边吃边看，这可是一个坏习惯！”龙鱼摆出一张家长脸，“你得改掉它！”
花时不理，拿起勺子，低头装汤。
这其实是祖母的习惯，祖母去世后，祖父继承下来。花时记得有一次，祖父说，电视开着，就好像你阿婆还在。祖父去世后，花时把习惯继承下来。电视开着，她会暂时忘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的事实。
不知道，平行世界里那个祖母，是不是也会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呢？
离登船之日，还有七十二天。
电视里正播着一条新闻，一个名叫王博的十一岁男孩，因数学测验没得满分，被母亲打骂，于昨夜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鬼？没得满分就要挨打？”龙鱼狠狠鄙夷，“人类真是比魔鬼还可怕。”
“在我们人类的职业中，唯一不需要持证上岗的，恐怕就是从事父母这项工作。”花时意外地表示赞同，“所以，次品率可想而知。”
如果母亲能活着，一定是优雅慈爱的母亲吧？花时想着照片里母亲的模样。母亲也有一头微卷长发。这是花时唯一像母亲的地方。除此之外，哪儿也不像。母亲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温柔，在每一幅照片里，她的嘴角总是挂着恬淡微笑，像是被暖暖的爱意包围着。
至于父亲，花时的心，忽而一片黯然。
父亲去世那年，花时五岁。五岁的花时，记忆力已经很好。至今，她都记得五岁之前的很多事。可是，那些记忆里，并没有父亲。所有关于父亲的事，都是从祖父母和亲戚那里听来的。
父亲是外科医生，母亲去世前，他是一个明朗阳光的年轻人。母亲去世后，他变得沉郁寡言。小小的花时还听大人说，“他当然更爱老婆啦！一看就知道！女儿都这么大了，他抱过一下吗！”
不怪他。即使他真的从来没抱过她。花时安慰自己，因为是她，夺去了他的爱情，夺去了他最爱的女人的生命。
可是，总该有别的记忆吧？比如，她哭着要他抱，他却冷漠转身走开。
然而，什么也没有，就像被水冲洗过一样，干净，彻底。
暮色渐起，云朵在远空。
花时穿着黑色的运动装出门跑步。
龙鱼披着黑色的斗篷，晃晃悠悠跟在她身后。
花时跑过散步的老人，跑过悠游的流浪猫，跑过巷子口那栋古堡式的小楼。
小楼平常无人居住，大门一直紧闭着，二楼的窗帘也总是拉得严严实实。但是，花时却一眼瞥见，二楼的窗帘拉开了，窗口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花时跑了过去。
但是，刚跑出去两步，她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她望向女人，那轮廓太熟悉，像极了一张照片。
母亲！
花时的心脏像被什么柔软一击，她呆愣在原地。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女人跨出来，望着花时微笑。
女人四十岁左右，穿素色的裙子和开衫，梳一个韩式发髻，气质温婉。
花时盯着她的脸——这张脸和母亲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年纪的明显差别。如果母亲活到现在，大约正是眼前的模样吧？
女人的目光投在花时脸上：“姑娘，你好。”
那声音温柔亲切，像遥远的呼唤。花时瞬间恍惚，忘了回应。
“不可思议。”女人的目光在花时身上游移，“你和小艾长得真像呢。”
“小艾？”花时反问。
“我女儿。”女人低声答，笑容从脸上淡去，“她要是活着，也该你这么大了。”
“对不起。”怎么回事？她竟然有些无措，即使面对凶恶的神兽精怪，她也很少如此。
“我刚搬来，难得有缘，你就叫我游姨吧。”女人的眉眼间涌起温柔暖意，“你叫什么？”
“花时。”花时答，母亲的照片她的意识里不断放大，清晰，与眼前的女人重叠在一起，花时一阵恍惚，“妈妈”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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