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天上午，司马义·艾合买提江推开团委办公室的门，探着半个身子朝里望，看到成志敏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前。司马义轻声喊了一句“成书记……”，成志敏抬头一看是司马义，马上换了笑脸，起身相迎。成志敏当然知道，此时的司马义已经不是铁提公社的书记了，也不是疏附县委副书记了，而是新上任的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司马义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次调到地委要害部门任职，和成志敏的大力推荐有很大关系。所以他一上任，先来看望成志敏。
成志敏有个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看人。越是接触不多的人，他看得越准；特别熟悉的人他反而看不清了。他看人的诀窍就是看细节，不听你说什么，只观察你细节上露出的破绽。有一次姬书藤和成志敏到一个县，姬书藤的一个写东西的朋友跑到招待所来看他。那个朋友骑个自行车，车前带着小女儿。姬书藤介绍给成志敏认识，成志敏很热情，那个朋友一听是书记，反而态度敷衍，有一句没一句，逗他的小女儿玩。走了以后，成志敏就对姬书藤说，“你这个朋友啊，我看以后不会有多大出息。”姬书藤问为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成志敏说：“他这个人心胸不开阔，格局小，一看就是那种很难成事的人。”结果让成志敏说对了，这个朋友几十年后确实是一事无成。
对司马义·艾合买提江也是，接触并不多，但他看得准：“司马义这个同志，人家不隔心呀，为人正派，工作又有热情，这样的干部不用起来，那才是最大的浪费！”以后，成志敏当地委副书记，司马义是副专员；成志敏当了自治区党委常委、组织部长，司马义成了自治区政府主席。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上午司马义在成志敏的办公室里，说起组织部工作上的一个纰漏。司马义说，两个维吾尔族干部，名字有点像，一个叫买买提·艾依提，是公安局的；一个叫买买提·玉米提，是粮食局的。我们组织部给两个人的任命下错了，公安局的买买提下到了粮食局，他到粮食局去干什么？让他抓老鼠吗？粮食局的买买提下到公安局，他去公安局干什么？结果，这两个买买提都不高兴了，肚子胀了嘛，组织部的人怎么说？他说你们两个人名字太像了，分不清嘛。
成志敏笑着说：“确实有时候不好分。”
司马义说：“哎，成书记，我给你说，这个事情嘛，难道人比羊还不好分吗？我们一个牧民，养三百只羊，没有一只他不认识的。哪个是哪个的巴郎子，哪个是哪个的妈妈，哪个老实听话，哪个调皮捣蛋，全部都清清楚楚。难道我们组织部的干部还不如一个牧民吗？一句话，还是工作做得不细，疏忽大意。看起来是小事，影响民族团结就是大事，对不对？”
成志敏听了，右手一拍桌子：“说得好！你司马义一上任就发现了问题，而且不是小问题，可以专题给组织部的干部讲一课，让大家提高一下认识，咱们总不能不如人家一个牧民的水平！”
两个人正说着，姬书藤推门进来了。司马义一看，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继续疼，我刚从麦盖提回来，茹仙古丽一定让我向你问好，她太感谢你啦！”
姬书藤一听，愣了一下说：“八仙姑感谢我什么呀？这些年我从没见过她呀？”
司马义说：“你做了好事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在体委当教练的时候，是不是有个麦盖提来的队员叫卓尔汗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维吾尔族丫头？”
姬书藤说：“是呀，有一个。矮矮的、瘦瘦的，长了一张没有胡子的山羊脸，根本不像个运动员，差点儿让我赶回麦盖提去。”
司马义说：“就是这个娃娃，后来你把她培养成了全疆女子单打冠军，还进了专业队，现在成了麦盖提的骄傲和光荣啦。”
姬书藤笑着说：“卓尔汗这个农村土丫头，看起来实在貌不惊人、体若病羊，谁知道蕴藏着惊人的体育天赋。打出来的球，死怪死转，谁也适应不了，12岁打了青年组的冠军。我就拼命给自治区的教练推荐她，我说从前有过维吾尔族女孩获得过乒乓球女子单打冠军吗？没有过，这个卓尔汗是第一个。最后教练被我说服了，才把她留下。问题是这和茹仙古丽有什么关系吗？八仙姑不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吧？”
司马义说：“当然有关系啦，要不然为什么让我专门感谢你呢。这个卓尔汗是茹仙古丽姐姐的孩子，懂了吧？”
姬书藤这才恍然大悟：“完全不知道啊，你要不说，我一辈子也不知道还和茹仙古丽有这么些关系。那样的话，八仙姑是不是应该请我吃抓饭？”
“没有问题！”司马义笑道。
成志敏在一旁打趣道：“哎呀，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姬书藤也有替别人办好事儿的时候呀？你不是从来都是心安理得地等着别人为你服务吗？这下好了，办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姬书藤回道：“办点好事本来就不是为了宣传的，为了宣传而办的好事那都是掺了假的。发乎情，止乎礼，不求回报，不图名誉，那才是真好事呢。卓尔汗那个丫头要不是真有一点鬼名堂，我才懒得理她呢。我的看法是，帮助人也不能乱帮，是人就帮啊？你给杂草浇水、施肥，那不是助长荒芜吗？给鲜花松土、施肥、剪枝、浇水，那才值得。所以对鲜花和杂草不能讲平等，不能一视同仁。对人也是这样，害群之马就是杂草，除都除不净；有用之才是鲜花，必须勤加栽培；天才人物是罕见的奇花异卉，那更是要精心保护，不要让它夭折。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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