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凌之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五六步拉开距离。
“你是谁”女孩子的眼眸盈盈一动，一挥衣袖转过身来，衣袂翻飞间已经将整张脸露出来。黑眸红唇，一派稚气。
她向着沈凌之走了几步，没等沈凌之回答，忽然又自顾自得问了起来：“我方才唱得好听吗？你听到了吗？”
少女歪了歪脑袋，越来越显得出少女的天真娇憨。
沈凌之看着她，抿了抿嘴唇，不敢搭话。戏服女子的内家功夫分明已经修炼到了极致。要么她是个武学天才，年年纪轻轻就学到了寻常人几十年的内力，要么她得到了武学宗师的传承，或者，她根本就不像看上去那么年轻，是个爱装嫩的老太婆。
“你好没有礼貌。”少女的脸上现出不高兴的神色来，“女孩子在问你话哦。”
沈允之挣了挣沈凌之的怀抱，却发现根本没有用。叹了口气，只能奋力在白色长袍里挤出来一颗脑袋，直定定地看着戏服女子，尖声叫道“你算什么女孩子？”
戏服女子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小孩子，你这样和女孩子说话将来是可娶不到贤惠妻子的。”
“呸，你臭不要脸的老太婆，谁是你这老太婆的弟弟。”沈允之看着她，眼神极其不屑，“成娘子，你这九十八岁死了丈夫的没人要的老太婆。”
至于媳妇儿么？沈允之跳跳眉，搂紧了沈凌之的腰身。
剩下的两人均是一愣。
“允之……”沈凌之低头看着沈允之忽然有点出神，允之大病一场后似乎什么都懂了呢。根本，就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只是，传说里侠肝义胆的成娘子早就在五十年前就坠下无望崖粉身碎骨，而且现在看起来这样年轻，大概是用了什么秘术，付出了什么代价。
“哈哈哈哈，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吗？”成娘子以手掩住口上一抹朱红，慢慢摇着头，说的话里止不住的苍凉，笑得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银铃清脆，格外动听。
“你这孩子居然知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成娘子？早该没人记得才对了。我成娘子还有人记得。哈哈哈哈。”
成娘子笑着笑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低声问道：“孩子，你还记得我那天杀的夫君吗？”
“白玉堂先生么，如今已经是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再过些日子就要举办九十大寿了。”沈允之想了想，漫不经心回答道。
沈凌之绑着的发带早就被树枝挑断，鸦色长发长长短短的散落在肩头，柔和的白月光映照着少年已经渐渐成形的轮廓上，显得君子面色如玉。
沈允之有些痴痴的看着沈凌之的侧脸，伸出胖胖短短的手指怎么也绕不动兄长的长发。长发绕指柔。啧，这具身体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就把兄长关起来谁也不给看。
“白玉堂？”成娘子抬手背扶额，嗤笑着，仿佛在喃喃自语，“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走狗，一个贱人。”
“成前辈的夫君难道不是白老先生吗？”沈凌之开口向成娘子询问，心中疑惑不已。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就算不高兴白玉堂续弦再娶也不该出口这般恶毒。难道往日夫妻并无半点情分，却是有着滔天恨意吗？况且刚刚唱戏时那一句句浓情蜜意的夫君都不似在作假。
除非，她口中的夫君不是世人眼中的那位。
成娘子缓慢地向两侧撑开双手，宽大的蓝色衣袖一点一点渐渐敞开，她踮起脚尖就像在戏台上唱戏那样从容转身。“我的夫君哪，是个英雄。”
“不是白先生难道是那个贼人戏子吗？”沈允之带着讽刺，吃吃笑着发声。“那贼人给了你什么？十多年也没露过面。白玉堂可从来没有娶过妻。”
都是妾吗？沈凌之呆呆地想着，另一个穿着青色短袍的小团子远远地在竹林里翻滚着，所以，他是庶家子吗？难怪都平时沉默寡言。沈凌之心下一软，忍不住有些怜悯记忆里那孩子。
沈允之脸色一沉，哼，恐怕是想到了白家那个混小子了吧。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过我。
“你懂什么，你们都不懂，只有我才懂。”没有生气没有愤怒，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得像一谭泉水。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成娘子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偶尔冒出一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哪。”
成娘子又慢慢哼唱起来，低侬软语，温柔多情。一首相思曲，忆一薄情人。
沈凌之自觉不好打扰，抱着沈允之悄无声息地移到一棵树旁，轻轻把弟弟放到树下。
沈允之小小的一只团坐在树叶上，秋日里飘落下来的树叶堆积得厚厚软软，在月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清清冷冷的颜色，全然不见阳光般的气息。沈允之就这样坐在这里，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凌之也低头直直看向沈允之的眼底。尽管孩子黑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了月光，不刺目，柔和得恰到好处，但是那只是月光，沈凌之在那双黑幽幽的瞳孔里看不见孩子的天真无邪。
不安，一瞬为百刹那，而一刹那间，沈凌之心里疯狂地转过千百个念头。
允之太奇怪了，他哪里像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可是眼前实实在在的就是允之，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次转身，一次眨眼都是他，明明白白的是他没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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