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梓耀低头摸着手腕上水滴状的深绿翡翠，温柔的神色犹如抚摸自己的情人，声音低沉：“既然殿下如此诚心，本将只有一个条件。”
穆郁绷紧下颌弧线，来了，他心想，年将军终于松口了，他问：“什么条件？”
“四殿下北上回万京的路上，替本将好好教育一下胆大包天的江湖人士。”年梓耀抬起头看向穆郁，唇角勾起的轻柔弧度怎么看都不像善意，“既然皇家要肃清江湖，那就都给本将老老实实趴着。”
穆郁被年梓耀的血腥气势惊出一身冷汗，他犹豫着说：“肃清江湖是太子殿下的提议……”
“本将以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视线凝聚在穆郁脸上，年梓耀笑着说，“虽不贴切，但把本将的想法表达了七七八八。”
“这……下臣需要问问殿下的意思。”穆郁不敢贸然接下这桩差事。
年梓耀敛起笑容：“不着急，本将等殿下的消息。”他拾起筷子说，“吃菜，吃菜。”
“好，好。”穆郁点头，心中叫苦连天，年将军的气势太强，全程压着他不敢反抗，且脸色阴晴不定，难以揣摩出他的真实情绪，穆郁拿出白绢擦擦头上的汗，拉拢年梓耀简直是与虎谋皮。
“殿下……”周云端着一碗粥走进院内，“您坐了一个时辰了。”
“无妨。”殷赐尧环顾杂草丛生的庭院和徒长的植物，叹气，“孤再陪陪母后。”
自从文珍皇后自焚走了后，这处冷宫彻底无人修缮，沦落到这样破败凄惨的地步。每当殷赐尧想念文珍皇后时，他便来此处坐一坐，清风拂过，仿若美艳绝伦的文珍皇后伸出手指嗔怪的点点他的额头，说一句，你呀。
文珍皇后与刘舒欢交好，刘舒欢因肺痨逝去，文珍皇后常常倚窗眺望，紧蹙眉尖，愁绪萦绕。殷赐尧想到这里，倾斜酒杯，琼浆淋在土壤上，印出一道湿痕，若母后知道了自己与年梓耀的事，会有怎样的表情？是揪着他向刘舒欢道歉，还是欢喜的对刘舒欢说，咱俩姐妹终成亲家？
身边脚步声响起，殷赐尧转头，惊得站起身行礼：“参见父皇。”
“坐下吧。”殷崎拍拍殷赐尧的肩膀，眉间温和：“想你母后了？”
殷赐尧抿唇：“嗯。”
“朕也想她。”殷崎素来话少，这点殷赐尧承袭了他，皇帝坐在殷赐尧身旁，说，“朕昨夜梦见她，对朕说，长本事了，敢凶我儿子。”殷崎语含笑意，“她一直是这副性子，张扬若火凤。”
殷崎难得与殷赐尧说这些事情，殷赐尧问：“您和母后，如何相识的？”
“朕当年是三皇子，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三个妹妹，话少人木，你皇爷爷最不待见我。”殷崎谈起当年的事，像寻常父子一般并肩而坐，娓娓道来，“我其实没想过坐上这个位置。文珍是于相的表妹，长得明艳漂亮，我见到她，惶惶不知言语，她手执一本策论，要考考我们兄弟三人的本事。大皇兄二皇兄拿了纸笔，却没有发给我，侍人领我去偏房，说她有别的事情让我做。”
“我等她出来，她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为了博取她的好感，我干脆利落的点头。她笑我明明没有想法，还死撑着答应。”想起原来的事，殷崎眸光温暖，“她说一见我，就觉得我可爱。”堂堂皇帝，被夸可爱，殷崎不好意思的抿唇，殷赐尧同样有这个小习惯。
太子勾起唇角，想起来文珍皇后对他说的悄悄话，我当年嫁给你父皇，主要是看他英俊可爱，三兄弟里最俊的就是他，闷头耍小聪明被拆穿的表情特别可爱。
“她要嫁给我，被于相阻拦，于相觉得我没出息。”殷崎说，“想想也是，我不如大皇兄聪慧，不如二皇兄勤奋，文珍嫁给我，只能做个籍籍无名的王妃。我为了娶她，立誓说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个。”
“后来，南方葳州长天河爆发洪灾，淹没下游万亩稻田，受灾群众数十万人，大皇兄奉命南下，洪灾后突发瘟疫，皇兄殁于伦贺镇。”皇帝悠悠叹气，“灾后重建，二皇兄不得不去赈灾，走到半路被叛乱的盗匪劫了物资，当场毙命。父皇气急攻心，不日而薨，皇位就这样巧合的落到我头上，我登基时，没有亲信，没有谋士，文珍陪着我，日夜研究对策，杀盗匪，平叛乱，迁灾民，三个月内将南方的事弄得妥帖。”
“于相虽看不上我，那段时间里也帮我许多。我没那么小心眼，依旧奉他为相，二三十年，小灾小难，殷启都挺过来了。”殷崎看向殷赐尧，说，“为了开枝散叶，我娶了世家名门的女儿充填后宫，负了当年的誓言，不管子嗣凡几，皇位终究是你的。每每梦到文珍，朕在想，她是不是怪朕是个食言的小人，你母后在的时候从未说过，可朕觉得她很难过。自她走后，朕想了三年，你已及冠，聪慧识度，温良恭俭，是时候继承大统。朕陪文珍读了这么多年游记，合该走出皇城，亲眼看看殷家的江山。”
“父皇……”殷赐尧怔怔地看着殷崎，他意识到皇帝在说传位的事情。
殷崎掏出一把栗子，拿了一个沿着缝隙剥开，塞到殷赐尧手中：“你自己的烂情账，朕不管了，趁年家小子没来得及帮辉儿一把，朕找个良辰吉日将皇位让给你，堵住他们的嘴。”
殷赐尧把栗子放进嘴里，嚼了嚼，软糯香甜，非常好吃。他对殷崎说：“谢谢父皇。”
“谢什么，傻小子。”殷崎剥着栗子，他和殷赐尧不愧是父子，剥栗子的样子与殷赐尧给年梓耀剥荔枝时一个样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
年梓耀耐心地等了五日，穆郁提着礼物来访。
“想清楚了？”年梓耀问。
“殿下答应了。”穆郁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年将军，“殿下认为将军深明大义，是官场清流。”
年梓耀心中嗤笑，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不识趣吗，他接过书信，说：“殿下何时归来？本将当设宴相迎。”
“九月左右。”穆郁说。
九月皇帝早就把位置传给殷赐尧了，年梓耀略有深意地对穆郁说：“到时，殿下就知道本将为何要出这个条件了。”等殷赐辉回到万京，启国早已易主，他的剿匪行动可以说是为自己赚了一张免死金牌，殷赐尧看他再不顺眼，念在他治水有功，剿匪得力，也会留他一命。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年梓耀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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