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始终懵懂,他不通情爱,不谙世事,像一颗石头,硬得硌人。
初到人世间,他似乎还不适应肉做的身子,跌跌撞撞的,一不小心,就滚了一身泥水。还好被年梓耀提溜回年府,不然这小子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巷子里了。
青山第一眼见到年梓耀,像是找到了家,不自觉的依赖他。
万事万物皆是灰白,唯有年梓耀在他眼中,是发光了的。
青山脑子笨,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他记得自己曾陪了年梓耀千百万年,看流光,看星辰,看银河的水哗啦啦的飞过。年梓耀曾躺在星河畔,给他讲了无数个故事,关于人间,关于仙人,曾抱怨他的皮肤坚硬,枕着一点儿也不舒服。
他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终于又找到年梓耀,可是这人似乎,不记得那些日子了?
初次入世,他不懂什么修补,什么温养之类的高深话语,他把地府闹得天翻地覆,十殿阎罗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推选一殿阎罗秦广王蒋子文跟他交涉,蒋子文在生死簿上加了几笔,便打发他赶紧去人间寻年梓耀。
“你去了也是添乱。”一殿阎罗蒋子文说。
“我不添乱,我听他的话。”青山回答。
“你记住,千万不要插手他的命运线。”蒋子文说,“不然你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青山记得,并且做到。
他觉得年梓耀比在天上时更生动一些。
这很好。
青山一向不怎么关心其他事情,他只关心年梓耀。他可以一动不动好几个钟头,像更久远的时候,他还不能动,踩着个石球坐在年梓耀家门口,被年梓耀摸摸脑袋。
或许是年梓耀太孤独了,青山想着,自己也很孤独。
是篆刻在灵魂中的铭文,将他和年梓耀绑在一起。
又是战争和鲜血组成的裂谷,将他和年梓耀分开。
但青山见到紫微的时候,他没觉得诧异。
在天上的时候紫微就很信任年梓耀,尽管一年里见不到几次紫微,青山认为紫微心很好。
只是他搞不懂为什么年梓耀要让他跟贪狼一起住。
贪狼是个很烦的星官,话多,骄横,自恃甚高。年梓耀以前跟贪狼不对付,有时候遇见了连招呼都懒得打,青山跟年梓耀亲近,同样不喜欢贪狼。
入世走一遭,不能坏了年梓耀的修补之路,青山不得不委委屈屈的跟贪狼住在一起。贪狼好美色,年梓耀坐在银河旁经常给他讲贪狼星宫中的八卦。跟贪狼一起住,青山觉得那些八卦并没有多么夸张。
贪狼喜欢招惹女子,今日送花,明日送玉,手段繁多,极尽温柔,巧言令色,可就是不娶进门。一如柳碧琼,还有后面的南巧儿、张亭蔓等等。
后来,勾搭的女子多了,贪狼便觉得索然无味,他把目光放在青山身上,一心一意养孩子。
青山想着,贪狼一定也没有以前的记忆。不然他怎会注意到自己?怕是连年梓耀都不放在眼里吧。
贪狼对青山极好,他讨好女人的手段用来讨好男人,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可惜青山不吃这套。
青山只看得见年梓耀。
这可把贪狼气得够呛。
有一次,贪狼倚在矮榻上逗一只黑背白腹的小猫,有意无意地对青山说:“太子耐心卓著,一腔痴情付年校尉,怕不是怀揣着暖石头的想法。”
青山在心中反驳,年梓耀不是石头,他才是。
青山是一块石头,还是七杀星宫外的回南山顶的最大的一颗望星石。被年梓耀搬下来,雕刻成一只石狮子,驻守星宫。
千百万年过去,年梓耀点活了这只石狮子,没给取名。天天“狮子、狮子”地叫,也不嫌麻烦。
因为是石头化形,青山并不聪明,他也不需要聪明,陪着年梓耀观星赏月聊八卦就足够。世事无常,年梓耀投身轮回,不见踪影。
狮子反应慢,晚了一步,却也晚了一世。
不过还好,狮子有了名字,也找到了年梓耀。
如果不和贪狼住一起就更好了。
贪狼杀了魏将军,被躺在房梁上休息的青山发现,青山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年梓耀。
这些人世间复杂的事情,他搞不明白。窗外粉白的桃花瓣儿重重叠叠,一如贪狼精致的容颜。青山一不留神,手中被塞进一条桃花枝。
“送你的,小傻子。”贪狼笑眯眯地说,“好看吗?”
青山诚实地点点头。
“喜欢吗?”贪狼又问。
青山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喜欢桃花?”
贪狼见他木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生气:“那你为什么要喜欢年梓耀?”
“我本来就应该喜欢他啊。”青山回答。年梓耀点化了他,陪他在银河边看了千百万年的星星,给他讲了无数个故事,他最喜欢的就是年梓耀了。
贪狼一把抢过桃花枝,扔出窗户外,躺在榻上生闷气。
青山觉得这人真奇怪,拍拍手走出房间。
再次见到年梓耀,青山高兴极了。他本来能跟年梓耀一起住一阵子,看红绸布和红灯笼挂在房檐上,吃酥饼点心,听年梓耀讲故事,但年梓耀仅仅留了他两天,便将他送回贪狼那里。
青山想要告诉年梓耀,贪狼杀了魏将军。
可见到年梓耀眉头紧皱不甚开心的模样,青山犹豫半晌,打算等年梓耀回来再说给他。
这一拖,就再没有见到。
青山并不担心,他不怕找不到年梓耀,要么在星宫,要么去地府找阎罗,只是这一世的肉身不太好办。
如果要脱离肉身,就得自杀,青山练得一身强壮筋骨,自杀的话会很疼。本体是石头的时候哪里知道疼,换成肉身,青山觉得疼痛简直太折磨他了。
等了一年,紫微脱离肉身,青山不得不抓紧时间离开。毕竟轮回路上的时间变化无常,他怕又晚了一世。
青山挑了柄削铁如泥的刀,正好撞上贪狼被烂桃花追杀,他心生一计,也许是他漫长生命长河中最聪明的一刻,他挡在贪狼身前,没有反抗的任由寒光长剑穿胸而过。
倒下时他看见贪狼震惊的眼,他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微笑。
果然别人杀他要比自杀痛快得多,不那么疼。
他得赶紧去找年梓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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