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隆冬来袭，年梓耀与高长风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他们带的人手不多，约有二十骑士兵，远远的就见万京城门口的太子仪仗。
高长风说：“快点走，别让殿下等久了。”
年梓耀轻夹马腹，马儿有灵，嗒嗒的加快速度。近了万京城门，他勒马下地，徒步走过去。
太子负手而立，身旁站着薛河。寒风朔朔，太子看着那人渐渐走近的身影，心脏中仿佛点燃了一盏烛灯。
“恭迎殿下。”年梓耀作揖，身后高长风和士兵们同样作揖。
“免礼。”太子挥挥手，眼神落在年梓耀身上，细细的打量，“瘦了，也黑了。”
年梓耀看着自己的手背，比起太子是黑了不少。他天天大太阳下暴晒，风里来雨里去，一派少爷作风统统都喂了狗，只留塞北悍匪一般的气质，颇像一匹孤狼。
年梓耀看着太子身披毛皮大氅，不由地说：“外面冷，我们回去细细说。”
太子站在门口等了两刻钟，就为多看年梓耀一眼，如今人见到了，他点头：“走吧。”
高长风屏息跟在两人身后，两年没见太子殿下，如今再看，恍然觉得太子殿下眉间更加萧肃，特别是那一双眼，莫测难辨。
年梓耀与殷赐尧同乘一车，甫一坐稳，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花生糖，一颗塞给太子，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嚼一嚼，唇齿留香。
太子瞥他一眼，也剥开糖放进嘴巴里。花生糖不太甜，有种翻炒的椒盐香气，一尝便知是年梓耀喜欢的口味。
年梓耀见他尝了，眼睛微亮，拍拍手心的渣子：“我就知道殿下会喜欢，我还带了些牛肉干，待到宫里送给殿下尝尝。”
“可。”太子颔首，用绢帕擦掉手心的碎渣，兴致似乎不太高，他吸气，将茫茫心绪压下，迫使声线变得平淡稳重，“母后殁了。”
年梓耀动作微滞，略显震惊，他心下算算，确实到了日子。前世，也是大雪纷飞的冬季，皇后孔文珍静坐熙紫宫，天花已让她头痛乏力，却还是穿着涂满蜡油的长裙，将宫殿烧得通红。年梓耀虽没有直面皇后的死，却也能想到当时的场面是如何的震撼人心。
自文珍皇后18岁嫁给太子殷崎，到36岁殁于火灾，十八年的婚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好在殷崎心中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疤。不像别人，悲痛两天也就好了，她倒像是连绵不绝的痛，看到什么，都能念起这个明艳决绝的女人。
年梓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太子，和他并肩坐着的男孩，十七余岁，尚未加冠，细细打量眼中还有独属于少年的清亮光芒。年梓耀难得的犹豫一会儿，抬起手臂揽住殷赐尧的肩膀，侧过身子，将他拢进怀里，力气并不大，没有强制的意思，只是饱含珍惜的，像是对孩子的哄抱。
“远安，我知你心中难过。”年梓耀斟酌词语，他看不见太子的表情，但就看在对方安份的环抱住他的腰，如此动作应该不算僭越，他也说不出什么贴己话，“回京这一月，我都听你的。”
太子的下巴放在年校尉的肩窝，他闷闷的笑，料到伴读不会说什么太过重情的话。真听到这样朴实的安慰，他感到一阵无奈，和窝心。殷赐尧贪恋的贴着年梓耀的脖颈，汲取那一小片温度，心中有关文珍皇后逝去的悲伤被抚平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贪婪和胆怯。
半晌，殷赐尧狠心将自己拽出年梓耀的怀抱，他掸去长袍上的褶皱，调整表情以免让敏锐的伴读发现痕迹，稳住声线说：“你倒是有心。”
年梓耀见太子的情绪不再低落，心情好了起来。他打开车厢上的小窗，让冬日凛冽的风吹走狭小空间里多出来的暧昧气氛：“殿下之忧乃臣之忧，家母与皇后娘娘私交甚笃，如今她们二人团聚，你我都该高兴才是。”他这话说得不太好听，却是他想起刘舒欢时常找的借口，现在说与太子听，多个人抱团取暖罢了。
马车平稳的停在皇宫的侧门，沿着小路走几步便能到达东宫。
太子掀开门帘，转头看了年梓耀一会儿，说：“青延，你先回年府看看年尚书吧。”
年梓耀也觉得一回万京城就往东宫跑造成的影响不太好，他点头，脚尖轻移跳下车：“那……殿下，明日再见。”他在罩袍宽大的口袋里又掏出一颗花生糖，塞进太子手中，眨眨眼睛，尽显少年稚气，“臣恭送殿下。”
殷赐尧只觉得掌心发热，忙放下门帘遮住自己微红的脸，动作太快，“唰”的一声门帘被放下，并且门帘因承受太多的力量在空中飘来荡去。年梓耀莫名，不懂太子如此的动作反应。
年梓耀站在原地，看着马车驶入宫门渐渐远去。高长风牵着马走过来，将缰绳递给年梓耀：“校尉大人，与太子殿下谈的可好？”
“尚可。”两年没见，年梓耀觉得太子殿下的脾气越来越莫测。他翻身上马，抬手抚摸马鬃，“走吧，回年府。”
皇宫离年府不远，万京城内不得纵马。年梓耀带着士兵们，慢腾腾地走，任由马儿打了几声不耐烦地响鼻也不敢加快速度。
高长风与年梓耀并肩而骑，他压低声音说：“我和薛河聊了两句，这两年万京城又有了不少话本故事。”
“哦？”年梓耀提起兴趣，他喜欢听话本。前世被皇家暗卫追杀，大隐隐于市，勾栏花院，茶馆弄堂，为了躲藏，他都待过。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朝堂与江湖，在花院中，与雅妓对坐戏说城中风月。一个个故事，一桩桩传奇，再加上他的推算和分析，为他的逃亡之路指引了正确的方向。这一世，身为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如果不对万京城错综复杂的关系多加了解，又怎么能为太子多做筹划，取得先机呢？
“谈秋水只在边关待了一年，说是回万京，却半路失踪。”高长风的声音愈低，像是在年梓耀耳边念经，“听说五殿下前阵子把梅诗生丢了，正满城找呢。”
“哦。”年梓耀顿时失了兴趣，梅疏影这时候定是在六道宫，他捡起另一个话题，“我听闻巍菘蓝尚未成婚，柳碧琼最后如何？”
“柳碧琼还是嫁给了赵子武。”高长风感叹，声音中有着悠悠地愁绪，“当年逃婚大闹万京城的孤勇，终还是抵不过家世颜面。”
年梓耀摇摇头：“你偏激了，就算柳碧琼嫁给了巍菘蓝，未必比嫁给赵子武强多少。”在年梓耀看来，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远没有实实在在的权力和财富令他安心。像柳碧琼这样单恋不求回报的女子，为爱出逃的勇气，年梓耀倒是很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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