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号响，太子与年梓耀收获颇丰，两只雉鸡三只灰兔，还有年梓耀在溪水中扑腾来的两条银色大鱼，最大的收获还是那头健壮美丽的雄鹿。他们调转马头慢悠悠的朝营地走去，日头西沉，太子偏头看年梓耀，昏黄的夕阳余辉模糊了年梓耀棱角分明的侧脸，平添几分柔和俊逸，一双黑眸氤氲霞光，窥不得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
或许是被盯着的时间长了些，年梓耀转过头打趣：“殿下莫不是想起了谁？”
太子抿唇不应，黑沉沉的瞳仁似有所思。
一路无话。
进了营地，侍卫长张敬带领一队人清点了猎物，皇家亲眷列坐在位共进晚膳。年梓耀不想坐在二公主殷月对面，然而太子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你是我的伴读。”他紧紧抓着年梓耀的手腕，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年梓耀不答应他便要实行强硬措施。
年梓耀无法，依言坐下，面前桌上摆放的种种佳肴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太子则坐直身体一派正经严肃。
年梓耀托腮，眼神来回游移就是不直视殷月，太子唇角的弧度缓和了一些。
皇帝欣赏的眼神落到太子身上：“远安猎的这头鹿倒是漂亮。”
“谢父皇夸奖。”太子站起弯腰拱手，年梓耀也立马站起来立在太子身后，皇帝略有深意的视线扫过了年梓耀，“青延也不错。”
“谢陛下。”年梓耀弯腰作揖。
而后皇帝又点名夸奖了几个人，被点到的世家公子多是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眼瞳中却是闪烁着得意的情绪。
晚膳开始，太子把甜的吃食挪的远了些。两个少年许是真饿，年梓耀压低头颅放开了吃，太子的吃相虽然没有年梓耀的豪放，但下筷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殷月说年梓耀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对这句话极为认同。他眼瞳中墨色翻涌，二公主抬起头瞟了太子一眼，淡色的唇勾起柔若流水的弧度。
年梓耀似对暗潮汹涌毫无知觉，他吃的差不多后落筷摸了摸胃部。皇帝开口发话：“朕吃好了。”话音刚落便站起身携皇后离宴。
见皇帝走了，剩下的人也纷纷离去，年梓耀站起身，太子仰头伸出右手：“扶本殿起来。”
“是。”年梓耀伸出右手，无条件的纵容让太子沉了眸色，他站起身后甩袖快走几步与年梓耀并肩：“今晚睡皇帐吧。”
“……可以。”年梓耀颔首答应，自十岁懂事以后，太子就未曾提出这样亲近的要求了。
踏进皇帐，侍人早就点上暖炉铺好床被，紫檀香气萦绕，太子似乎十分疲累的倚靠在床榻上，他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年梓耀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太子一杯：“何事费心？”
“殷月。”太子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她恐怕另有打算。”
“怎么，她还能篡位不成？”年梓耀心下想着自己两年后将奔赴边疆，万京一摊子事都落到太子一人肩上，他心中微泛涟漪，拍拍太子并不宽厚的肩膀，并顺手把他揽在怀里，“莫忧。”
殷赐尧任自己埋在年梓耀的肩窝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清香。他放松了身体，太阳穴的抽痛缓解了一些，他扣住年梓耀的脉搏：“天下之大，我唯信你。”
年梓耀听之微怔，他的脉门扣在太子手里，他却没有腾起一丝慌乱的情绪：“我的荣幸。”
夜凉如水，侍人吹灭烛火，皇帐内一片漆黑。
年梓耀与太子肩并肩躺在宽大的床榻上，年梓耀呼吸声规律有序，睫毛在眼睑投下一道弧形影子，显然已经陷入熟睡。太子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他不敢频繁翻身惊醒了年梓耀，只能侧卧专注的看着伴读的面容。
早已描摹在心的容貌，殷赐尧今夜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殷月的话扰的他两天未眠，就像猛然打翻了一杯墨汁，再也无装回砚台的可能，年梓耀小时笑谈不会娶妻，他只当童言无忌。
然而年梓耀从幼童长成少年，英俊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引得少女春心萌动，太子开始希望年梓耀当初的笑言是真的了。他一向言辞简练心思深沉，唯独在心中为年梓耀划出了另一片地域，存放这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以及他所有的童年记忆。
可是年梓耀总是让他注意吴铭荷，或无意或刻意的提到吴铭荷的名字，每一次都能勾起他心中隐秘的怒火，他指尖落到年梓耀浓黑的剑眉上，似被烫到的一般缩回指尖，叹了口气仰面躺下。
他这番百转千回的心思，也不知年梓耀哪年哪日能明白。
而年梓耀睡的并不安稳，他又梦到了前世。
前世自从在万京城外杀了太子逃亡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一闭上眼睛梦境里全是太子惊愕不知所措的黑沉眼瞳。启国其后国势日颓和太子的死亡撇不开联系，即使殷赐辉殷赐浩苦苦维持，依旧赶不上太子在位时的鼎盛太平。庆国年年进犯，启国少了魏丰诚和年梓耀两名大将，就如抽去筋骨的巨龙，软趴趴的堕落成一条丑恶的蛇。
然而这次的梦并非是太子的面容，而是自己死后启国的运势。启国灭亡了，盘踞在西北虎视眈眈的庆国挥师向东踏破万京城门，时任国君的殷赐浩在勤政殿自缢而死，百姓流离失所，战争的硝烟蔓延到大江南北。
这是他年梓耀的罪孽，而重生，是上天赐予他赎罪的机会。
他想起挂在山城郡的临时居所卧房檐下的那只黄鹂，高兴时婉转鸣叫，郁闷时敛下双翼站在横栏上不吭不哈，像极了他自己，恣意随心，最后落了个亡命天涯的下场。
梦里情景混乱动荡，年梓耀不舒服的蹙眉翻身，太子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挤着他，这一进一退，恰是默契极了。
年梓耀似乎听到了江南女子摇船时温柔软糯的唱词，平白觉得字字血声声泪，明明是悠远雅致的音调，听在他耳中却是呕哑嘲哳艰涩悲哀，曲随心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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