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梓耀视线中只剩下拿着白绢的纤细的手，如玉般清透，如脂般柔腻。他盯着那只手半晌不说话，手的主人也耐心的等着他接过绢帕。年梓耀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往日的机灵劲仿佛都剁碎去喂了狗，他浑身僵硬，敛眉虚眼，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才算松了口气：“公主殿下，恕草民失礼。”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上，皇帝闻言咧了下唇角，不知喜怒地说：“年卿何罪有之？”
从“青延”到“年卿”的称呼转变使年梓耀在心中暗暗叫苦，他垂着头不敢看帝王面色：“草民在公主殿下面前衣冠不整，污了殿下的眼，实乃罪过。”
饶是皇帝也不由得在心中称赞年梓耀偷换概念的功夫高明，明明是公主暗送秋波却愣是掰成了行为失礼，皇后笑眯眯的打圆场：“青延跳脱的性子一点没变，月儿不会介怀吧？”
“儿臣当然不会。”殷月弯腰福了一记，她眉似弯月目含秋波，似乎也意识到送手帕的行为实在突兀而不做声辩解。
“青延以后要收敛性子，半大小子了还跟个扑水的野鸟似的。”皇帝缓和下神色，骤然提起的气势收回去，如巡山的老虎卧下阖上双眼。
“谨遵陛下教诲。”年梓耀深深呼出一口气，后背衣衫全被冷汗浸湿，后怕一阵阵涌上他的心头。若是他走错一步，接过手帕则是接受了公主的爱慕，那么被封为驸马的日子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干脆拒绝的话，别说当将军，被皇帝随便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扣下来，他就得卷铺盖滚到启国边境某个犄角旮旯的地儿过紧巴日子去。
“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皇帝挥手似乎不想再看到他。
“谢陛下。”年梓耀站起身，灰溜溜的找侍卫长张敬拾掇兔子去。
太子见年梓耀走了，也抬脚跟上去，路过二公主身侧，太子暼了殷月一眼，眼神深沉暗含警告，二公主低眉垂眸不发一言。
“知道怕了？”太子打趣道，他走到年梓耀身旁凝眸看他英俊的侧脸，饱满的额头，高鼻薄唇，眼瞳亮如星子，不知不觉的，他就出了神。
年梓耀撇撇嘴没说话，专注的把手中的兔子肉切好串起，刷上油和西域进贡来的孜然放到烤架上。张敬把剥下来的兔子皮挂在树枝上晾着。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太子不逗年梓耀，转而看烤肉，香气蔓延开来。太子舔了舔下唇，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我，或者……”年梓耀不想提出后面与情相关的假设，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肉快熟了。”
太子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他拿起一串兔肉尝了一口，鲜香细嫩的兔肉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把一整串吃完后他拿起白绢擦擦嘴：“本殿拿一些给父皇母后。”
年梓耀挑了几串递给他，并不打算和他一起进去：“我再烤几串。”
“嗯。”太子知道年梓耀虽然看上去活泼跳脱，但做事极有分寸，心思也比常人深沉许多，偶尔露出沉思的表情，好似饱经沧桑世事。
待太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年梓耀倏忽沉下脸色。他皱眉盯着烤架，殷月究竟是为何这么做的背后原因他不知道，但若是有人撺掇挑拨，他一定彻查到底，至于所谓的女儿家心事，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皇家亲族中兜兜转转左右逢源实在太难，特别是对于年梓耀这样习惯于真刀真枪上阵的人来说更是如履薄冰。承平十七年，也就是在他十五岁时，西北冬季降雪出奇的少，开春时大旱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牲畜大量死亡。庆国召集人马对启国发起了一次大规模袭击只为掠夺粮食和肥沃的土地，年梓耀盘算着十五岁请命跟随魏丰诚的军队出征塞北抵御进攻。这一仗，断断续续打了三年，若是这一次魏丰诚没有死，年梓耀就能升为副将，在魏丰诚回万京复命时驻守边疆，离万京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然而计划还未实施，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年梓耀早早与太子相识并和太子竹马竹马一起长大，他未三尺青锋登皇殿，也未因二公主的柔水微笑而一见倾心，可是二公主还是有意于他。
年梓耀正想着，太子一脸严肃沉重的表情站在他身旁：“青延……”太子难得不知如何开口，他抚着年梓耀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神色，“年夫人前阵子染了风寒，今日早晨咳血，太医诊断为痨病。”
是了，年梓耀想，正是承平十五年秋刘舒欢患了肺痨，十二月中旬撒手人寰，命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二次遭受丧母之痛，年梓耀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他握紧拳头，手心湿冷的汗水冻得他一个激灵，“抱歉殿下。”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生硬而干涩，“恐怕草民不能和您一起打猎了。”
“张敬，备马。”太子站在年梓耀身边，他的手覆上年梓耀的，“青延，本殿和你一起去。”
“皇家秋猎，怎能缺了太子殿下？”年梓耀摇头，他黑亮的眸子盯着太子的，“替我向陛下告罪一声，草民先行离开。”
“去吧。”太子看着年梓耀利落的翻身上马，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飞驰而去的背影，唇抿成一条直线。
“青延那小子呢？”皇后见太子孤零零地走出来惊奇地问。
“年夫人害了痨病，儿臣让他回年府去了。”太子答道。
“舒欢害了痨病？”皇后神色严肃起来，她艳丽的容颜整肃起来气势逼人，皇帝覆上皇后的手背安慰道，“冯太医已经赶过去了，不用担心。”
皇帝都这样安慰了，皇后只能在心中暗暗焦虑，太子拱手坐到一旁与殷月挨着。
“皇妹怎么就看上了青延那愣头愣脑的？”太子随口拈起话题好似闲谈。
殷月微红了脸颊，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太子在心中掂量这几个字的意思，二公主的眼睛之毒不在自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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