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残余湿气卷着沁凉扑到面上,洋紫荆树下雨水滴答。
雨停不久,雨势不大,地面干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乔以棠觉得脑壳里像被灌了一吨水泥,一路昏昏沉沉,直到穿过走廊,被夹着泥土淡腥的花香幽幽拢了一鼻,重重打了个喷嚏后,才如梦初醒。
一路无言。
校园里一片静寂,陆景步履轻盈地走在前头,领结在手指头上勾着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送你。”他说。
也不知是太过匆忙还是懒得绕远找车位,黑色迈巴赫一反含蓄低调,眼下就大喇喇挡在校大门正中,四平八稳地压着黄□□格禁停线。
夜风吹来,车窗上的白色罚单啪嗒作响。
陆景让乔以棠上车,见怪不怪地伸手撕下了罚单。
乔以棠:“……”
上了车,陆景将外套扔去后座,又松松地挽起衬衫袖子,敲着表盘说:“十点半了,赶紧走,完了我好回家睡觉。”
乔以棠安全带刚拉了一半,闻言顿住:“我自己回去。”
陆景像是没听到,拨挡放刹,油门一踩,动作一气呵成。
黑色迈巴赫在街灯下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在雨后夏夜里上了路。
乔以棠被惯性带得往椅背一贴,飞快将安全带系好。
夜里路况良好,就是静过了头,大概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凉意浮动,车窗半落,夜风呼呼灌了进来,拂在脸上很是舒服。
一路绿灯。
陆景刚作完妖发泄完,心情又被省城百年难见的交通顺畅所加持,愉快得敲起了方向盘。
乔以棠把掉光扣子的校服衬衫拉好正位,陆景却当他是嫌没开空调觉得热,换作平常他才懒得理,但刚让学校那帮势利眼的老师吃了瘪,小陆总现在心情好,又自持“监护人”身份,于是顺理成章地开启了叨叨模式
“老吹空调不好。”他说。
路口右拐,一对老夫妻相扶着走上斑马线,他踩下刹车,车正好停在了斑马线前。
“年轻人就是贪凉,夏天一到巴不得绑块冰在身上,以为越凉越痛快,那是不对的,对身体尤其不好,寒邪侵体,以后老了有你们受的。”
乔以棠突然觉得这世界处处玄幻。
这副老干部调调的神转折让他懵然,要不是刚见识过他跟老师和徐青妈妈刚来过一场胡搅蛮缠式的掰头,说不定还真会信了他的邪!
“没有贪凉,这样挺好的。”他乖乖地应道。
这是陆景第一次从乔以棠身上品出这么一种与年龄相符的腼腆乖顺来,觉得有点儿意思。
乔以棠那种浮于表面的冷漠在陆景这个淫浸社会多年的老社畜看来就是一种纸糊的虚张声势,也就能唬唬同龄人——当然他自己大概觉得无懈可击,毕竟那是他自己立的人设。
陆景笑了一声,聪明的小孩儿,自尊心强点儿很正常。
“这次麻烦你了,谢谢。”乔以棠又说。
陆景看了他一眼,没搭话。
那对老夫妻慢腾腾地上了人行道,陆景这才松了刹车,继续往前驶。
上环城高速之前,陆景打了个电话。
蓝牙耳机就扣在他耳朵上,伴着轻敲方向盘的节奏声,他懒懒地开口:“在哪儿呢?”
对方不知道应了句什么,就见陆景笑出吐了仨字:“躝开啦!”【注】
粤语的尾调拖得长长的,慵懒得要命,在静静的车厢内漾开来,像是有人手欠,往琴弦上撩拨了那么一下,余波袅袅。
“给你带宵夜。”
“咩呀?挂住你啊嘛~”【注】
“行吧,等着!”
一通电话普通话语粤语无接缝换切,语调又绵又软,像是撩骚,又像在撒娇,听得乔以棠坐在百万名车的副驾座上就跟骑个仙人球似的,坐立不安。
就是被人围堵他都没这么慌过。
电话很快收了线,大概是乔以棠的不自在过于明显,陆景朝他投去奇怪的一眼。
街边霓虹闪烁着纷纷往后飞掠,光斑透过车窗玻璃印在少年肩头,织就独特的花纹。
巨幅LED屏下,冷冷的灰蓝色荧光铺满了内环线车道。
无论是三年前的初次见面,还是三年后的再度相逢,一直到今晚以前,少年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漠寒霜只增不减,但他此时神色霁然,脊背略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相比起初时在鮀城的不耐烦,看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稚气与无害。
得以如此另眼相待,大概是归功于自己刚为他“大杀四方”了一回,一想到这,陆景又忍不住想笑。
“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老师真敢强行按头,你不用跟他们客气。”陆景努力地绷出一副人模狗样,以监护人的身份对小孩儿进行教育,“不用心虚,他们比你还怕。”
“我自己也有考虑不周的。”小孩儿跟复盘似的认认真真地将事情从头到尾捋顺了又给陆景过了一遍,总结道,“动手的时候没想太多,堵都被堵了,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死之前逮个垫背的,学校就在隔壁,巷外全是车流行人,迟早有人会发现,没什么好怕的。”
事情前一段是跟他预估中没出入,但后一段尖叫鸡的试图包庇却是他考虑欠失的。
“他们说徐青舅舅是教育局的,可徐青做下这种事,难道还能包庇得来?”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刮子,要不是陆景过来解围,光是尖叫鸡那态度,他分分钟能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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