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开门，撇开反应不甚敏锐的密码锁，室里冷清萧条的景致也在平白昭示，这屋子久无人居。装修风格整体随性简略，长沙发是灰色，其他一律纯白，乍一眼掠遍，观者只会觉得落了满心蒙蒙的尘埃。
徐嘉撑在门框上。
陈彻把手机信手放在玄关鞋柜上，回头说：“我先扶你去沙发上坐着，卧室床上可能积了灰，我换套被单。”
徐嘉摇头，“就沙发吧。”她现在只想找块能安躺的地方结实睡上一觉。
大部分时候她自诩意志坚定、足够刚强，甚至连焦虑症都压不垮，但竟然受不住这种小病。生活里大风大浪都渡过去了，遇到点阵雨阵雷的，反倒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挺好。
陈彻看了她一眼，弯腰拉开鞋柜，从里面执起一双女士拖鞋，对整齐了放在她脚前。
徐嘉不经意低头看着鞋。
陈彻抬眼，解释：“我妈的。”
徐嘉不说话，心道你说不说都无所谓。
窗子严合，外面风嚎似魂哭。配上这空荡荡的房间，大有阴恻恻的凄厉感。
徐嘉趿上拖鞋，鞋放得太久，软且不合脚，她脚像乘上被雨打蔫了的纸船。陈彻走到沙发边把防尘布一把掀开，本来的浅灰变成深灰。
陈彻转身要扶她，她早已经拖着鞋慢慢走了过来。
往沙发上一赖，徐嘉闭眼呼出一口气，灵魂好似升到九天。
陈彻的脚步在沙发边犹豫，“我去给你买药……”
顿了顿，又问：“你确定就睡在这？”
徐嘉迷蒙着翻身，冲壁而卧，“就这。”
陈彻依旧没动，沉吟着问：“我不太确定你一般吃什么消炎药？头孢还是阿莫西林？”
“头孢吧，药效强一点。”
“好，我一会儿就回来，有事打电话找我。”
窸窸窣窣几下，足迹声渐远，随后门开门闭，两声充满年岁感的吱呀响动后，空气沉落下来，寂静入髓。
徐嘉款款旋动肩膀，仰对天花板，恍恍惚惚觉得那片白色是张布，眨一次眼就往她掉一寸。她其实很讨厌这种悲观的感觉，于是成天成晚都在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冷硬、坚定且乐观。别人如果问她有没有什么不快乐的事，她永远只有一个答案——没有啊，我很好。
但这种时刻往往很安全，很自由，她能任由自己跌坠到铺天盖地的失落与消极里，旁人也只会以为这是感冒的病症。
徐嘉把手臂掩在发紧的额前，抽了两丝气，随即哽噎出声。
高考前她也发过一次高烧。
说不好是由于压力太大还是病毒侵染，总之病来如山倒，连徐大为都差点慌以为她高考必要失利。其实说负压过重也没差，她家的家风一直都是，饭碗确实多，但出路唯高考一条。考不好，不可以找任何理由，只能证明她没有一以贯之地去努力。
她跟陈彻的同桌身份一直到毕业都没变。
徐嘉记得，因为徐大为不太情愿她请假，她是拖着38.5度的病躯上的晚自习，整晚不记得做了哪些科目的题，只记得眼泪鼻涕流得一塌糊涂。吕安安体贴她难受，自习全程都抻着左胳膊，在她背上不停抚摸。
徐嘉暗暗祈求老天别让她病到高考那天，祈求入了神，没听见下课铃响。
但听见一侧窗户从外被拽开，一个女孩把车钥匙甩在陈彻桌上，欢悦地喊：“放学带我去买奶茶。”
徐嘉手里的笔走歪，又听陈彻回那女孩：“你想喝哪家的？”
窗外一群学生在起哄，女孩笑，“你喜欢的那家。”
徐嘉听后有些百感交集，但也只是清浅一笑。
就好像眼下。
终于靠手臂的搓揉，使得额头的紧绷感逐渐舒缓，她沉沉闭上眼，让睡意裹过来。
陈彻回来时，恰巧看到她睡得很宁帖。万科蓝山周边店面少，他离乡多年又不熟路，走了挺远，几乎都要回到省立附近才找到药房。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生活自理能力不够成熟，也不是无道理的。刚刚药剂师问他要哪个厂家的头孢，他一心只等着付钱，闻言不由怔问：“有区别？”
那药剂师随即显露的鄙夷神色令他深刻于怀。
阳光渐渐敛收，阴云密施天顶，屋里更暗，暗成黑画布上的一方灰渍。他一直当这里是他的憩息所，回国后本该第一时间搬进这里，可又好似觉得近乡情怯，迟迟延挨着不肯过来。
积灰的餐桌中央一瓶塑蔷薇，还是三年前母亲放在那里的，此刻看着竟有凋敝之兆。
陈彻把药放在桌角，走到沙发边查看徐嘉的状况。
她睡着了眉头也还是紧皱不展，整个人曲成钩牙形，手臂和双腿都以怪异角度折弯，皆有一个共同的保护目标……陈彻微俯腰背，不确定那个目标是否是她的心脏。
他抬手探了探她额头，那感觉和贴上滚山芋的触感差不离。
陈彻直起身，快步折向厨房。单脚方跨进去，又是一愣，他忘记厨房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不曾开火仓的厨房，流理台上一净如洗。他有些犯难。
还好水电没断，只消重开水电阀即可。这些年陈彻一直坚持支付物业费，好似当房子一直有人住一般，每年按期交满。如若说他还对这房子有什么牵挂，可能统统都寄予了那几笔费用。
陈彻硬着头皮走进厨房，乱开上下壁柜，终于找到一只小型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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