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一切后,信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回过头看着太宰,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们便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告别了大哥和其他家里人,他们就要离开斜阳馆前往新座敷。太宰坐在车上不免回想起母亲较以往更加苍白的脸色。也许正如大哥所说,母亲大概撑不过太久时日。像这窗外的夜色,亦是太阳坠入地平线后的必然结局。
心里忍不住感伤。
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何时。
“刚刚临别时看到了大哥和大嫂的孩子们,非常的可爱啊。”信子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眯起双眼,脸上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阿治,你知道么,孩子能够无忧无虑地成长真好。”
是啊。
“你看,那条路可以通向金木第一寻常小学。”太宰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窗外黑漆漆的路,虽然没过多久就被甩到了车尾,他多了几分兴致,指向那头说,“还有那户种满了果树的人家,我们以前路过了好多次,不知现在是不是迁居到了别地。”
“都在呢。”信子笑着点头,“上次订婚我们回来这里,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还送给我们满满几筐的苹果,阿治忘了么?”
太宰恍然想起,以前追着他跑、斥责他“混小子”的胖女人便是那家主人的妻子,那位夫人的确提着果筐来祝贺他们的婚事,那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苹果累积起来堆满了整个筐,猛地被塞到他怀里,当时还把他吓了一跳。
年轻的文豪叹了口气。
“啊果然事情太多,头脑有点超负荷了。”他无奈扶额。
母亲的病情,信子的复查,自己那因为涉及反战而被半强制退回的文章比如《花火》等等,太宰反应过来时事情就已经塞满了整个大脑。
面对信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又叹了口气。
车子行径在路上,半晌后他缓缓说道。
“不过我会调节好状况,毕竟现在不打起精神来也不行呢。”说完,太宰就感觉到肩部一沉。他侧过头,原来是信子将头靠了过来,轻轻地呼吸着,累得睡了过去。
太宰出神地望着自己的妻子,眉眼不自觉低垂,舍不得惊扰这安静的片刻。
*
心头笼罩的阴影挥散不去,如同炮弹掉在地上爆炸时飞起的灰尘沙粒,在如此情况下,他和信子在新座敷开始了新的生活。复查的结果很好,医生说信子只要避免剧烈运动就不会复发病情,太宰才好安心地把精力投注在写作上。
到那天开始,信子习惯于早晨出门去书店或街市,回来后便做一些小菜。有些是从街邻那里得知来的做法,她试了试,成果倒也不错,不过太宰也从来不会扫她的兴。
他看着信子忙碌的身影,感到了普通人的幸福。
不知不觉间他回归到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又因为信子拉着他往前,那个世界逐渐变大了。
他在这里积极写作的同时,被战火搅动得人心惶惶的氛围蔓延到了文坛,上面的人频繁征集大量的作者为国家代笔,用以大肆在国内宣传狂热的战争主义思想。仅仅又过了几个月,他四周几位熟识的文人朋友就陆续被加入到战时作家的行列,赶往前线。
一想到这里,想要写作、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就会变得越发猛烈。
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空气里飘浮着无数粉尘灰烬的缘故,太宰原先略有好转的肺病竟呈现出恶化的趋势,喉咙时常莫名地发痒。一日信子早早地外出,他照旧伏在桌案上。但突然写着写着咳血的时候,恍惚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轰的一声,炮弹掉了下来,巨响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接连炸开来发出振聋发聩的恐怖的声音。空袭警报紧追其后,响彻了整个镇,他想也没想就跑到窗后,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信子的身影。
瞥见他探出的身子,邻里见过他的人便大喊:“津岛君!危险!快点去防空洞!”
……
一时间心急如焚,他重重地咳了两下,血一下子从喉咙间涌了上来。
太宰捂住嘴蹲在地上,鲜红色的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流出,滴滴答答地掉在和服上、榻榻米上,到处都是血。眼前发黑的感觉让他难受得恨不得马上死掉,可是不行,信子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祈祷他平安。
他丢下笔,茫茫然地起身,拼命往外跑。
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地瘫软了下去,使不上劲,他浑身是血地紧扣住门沿,眼泪软弱不堪地从眼中滚落出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信子,他发誓要让信子幸福、永远微笑的愿望无法实现,比任何事都让他挫败乃至痛苦。
他是怎样的人。
没有信子的他会变成怎样。
这些都是他不敢想象的事情,如果连最初的誓言也做不到,那么光是他这样的男人,又凭什么对信子大言不惭地说“我要娶你”。信子和他约定过的,她会努力地活下去,他也是。所以,他也要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死掉。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太宰忽然看见了那道冲进来的身影。
信子一半身子藏在黑暗中,一半身子则在明晃晃的阳光中。太宰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直到女子的臂膀抱住了他,明明瘦弱地如同初生稚鸟的一对双翅,却竭力张开,想要为他遮住风雨的侵袭。他听见了信子细细的哭声从颈窝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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