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收回目光,看向太宰笑了笑。
“不,我很开心。”她轻松地说,“看到阿治和朋友们在一起为了目标而充满斗志的样子,单纯觉得很开心而已。”信子倚靠在门沿一侧,双眼笑得眯了起来。
太宰后知后觉地跟着笑起来。
要是他也能这么快乐,便可以将这份心情从信子眼底的晴朗中揣度出来。信子总是对他说,这样做或那样做会让人很快乐,好像伤心事一下子就从生命中被抹除干净了似的。不如说在她眼中,沾满泥渍的花瓣也有被人欣赏的余地。
太宰丢下那叠书,兴冲冲地往肩上披好斗篷,走到信子面前轻轻地垂下了脑袋。鸟雀依旧煞风景地在窗外唧啾吵闹。信子看着他笑而不语,双眼好像湖水一样的澄澈,太宰缩回脖子,从新拾起的勇敢又悄悄瘪了气。
他小声开口。
“要去逛逛么?”
“嗯。”
信子点了点头。
于是太宰伸出手,犹豫了一下便牵起她的手边向外走。
临近冬天的清晨,刚出门,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对着身旁瘦弱的女子,太宰立刻充满了无比膨胀的英雄主义气概,他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信子穿上。再回首看去,太宰对着那小栋房屋投去了远远的一眼。
身为太宰治的最开始。
这是他工作的地点,不,或者说追寻目标的起点更好一些。
哪怕即将进入新年的这个国家上空,每时每刻都隐隐浮动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拨弄每一个日本人的心弦,而他最多是在夜里多抽了几根烟。的确不安着。可他这样无赖的男人,好像有了自信以后就会抑制不住膨胀的野心。他一心迫切地获得成功。
对此他也深信不疑。
他唯有想着,等到在文坛初露头角,等到在唯一所长之事上收获充分的肯定,等到将毕生力图诉诸的力量和精神传递给大家,他,津岛修治,才有足够底气对信子说。
“无赖的我,可以摘下你这朵美丽的、娇弱的鲜花么?”
唯有这样,人世间的痛苦和琐碎便会离他远一些,他便可以和信子靠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笑出来。原本写作是这样不起眼的小事,不过动动笔而已,可有了信子在身边的日子,被信子信赖着,他便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多了不得的人似的。
虽然,全世界只有信子会觉得他了不起吧。
太宰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在不远处的草野当中见到了拍打两下翅膀起飞的鸟雀。好小的一只,他这么默默想着,不经意间侧首,只见到身旁的信子抿唇微笑,仿佛看待摇摇晃晃刚开始学步的幼童,温柔地远视着它。
看着那只鸟雀,带着翅膀上残留的叶片越飞越高。
飞往一望无垠的天空。
这时的记忆里,他们一道陷入了朝阳下这片青绿色的海水。无边无垠地,如草叶一般的随风摇动。这一刻,太宰忽然发觉,耳中的鸣叫声也不再噪响难忍了。
此外第二天的清晨,也成了值得期待的事。
推开窗看见的会是艳阳呢,还是多云,或是阴雨?如果下雨的话,会是倾盆大雨还是绵绵小雨呢?这些,因为信子的存在,从而变得意义非凡。在一个又一个等待翌日的夜里,等待也成了幸福的事。
*
信子陪伴太宰度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
在出版社的工作一如既往,她见证了川端康成以及同时期作家笔下小说的发行,也目睹青年从昭和八年开始一步步地走上顺坦之路,周围同事也开始逐渐将各种目光投注到名为太宰治的年轻作者身上。
文坛中对这位未来的文豪大家慢慢地多了一些讨论,于是太宰便以其格外出众的文采及隐晦沉郁的写作风格走入了人们的视野中。
昭和十年,菊池宽为纪念友人,于一月在《文艺春秋》中发表《芥川奖·直木奖宣言》一文,面向广大新人、无名作家正式开放芥川奖。很快太宰得知此事,在餐厅里放下手里的西洋餐具。
那一刻面向她,年轻的文人脸上难掩喜色。
他实在是兴奋极了,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甚至对她放下豪言:“信子,我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竞逐芥川奖也不定,你相信么?冥冥之中正是芥川先生指引我走上写作这条道路,如果能够得到肯定的话,是否也代表芥川先生认同我的才能了呢?”
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即便构成他原本悲剧性人生的系列事件尚未接连发生,但信子有时感受到了太宰的情绪处于起伏着的变动之中。文治很关心太宰这个弟弟,寄来的书信中特意叮嘱让他少喝酒、少服药。
信子这才知道太宰在偷偷服用止痛药。
这年四月份,腹膜炎随急性盲肠炎发作起来的阵痛几乎要了太宰的命,这下他们两个都成了医院常客。信子每周除定期的身体检查,也会时不时去看望住院中的男友。太宰在病房里强忍病痛为了芥川奖笔耕不辍,颇有一种用文字延续剩余生命的决心。
如果不是文治的嘱托,信子也想象不到太宰竟然会依赖于止痛药。为什么如此拼命呢?在信子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地注射名为Pavinal的药品,细数也堆积了两箱这么多的空瓶。
两箱足够多了,几乎比得上成瘾的程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