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雪每天的例行有氧训练被打断了。
打断李雪的是她的父亲,退休医生李方正。
李方正径直来到李雪骑行的动感单车前,看上去很平静,但他一开口,李雪就知道,天要塌了。
事实上,在父亲开口前,李雪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进行她的有氧训练。她喜欢有氧,不仅为了健康,为了体形,更是为了那无可替代的多巴胺。
多巴胺带来的喜悦和快感,那么美妙,却又那么安全。
远胜于小段。
何况多巴胺之后还有内啡呔和血清素,可以令你沉醉在宁静满足的海洋,而不会将你卷入危险的风暴。这是运动给人的报答。正是为了这份报答,让李雪即使意识到风暴即将来临,仍愿让自己在动感单车上挥汗如雨。
但李方正对疯狂骑行的李雪说:“今天不练了。到你办公室说。”
说完,李方正直接转身走向李雪的办公室,甚至没回头核实,女儿是否听从了他的命令。
李雪明白了,这一次连父亲都顶不住了,可见局面有多糟糕。
父亲从来不会惊惶失措。
父亲是个医生,骨科医生。小时候李雪只知道父亲每天都要去手术室,给病人做手术。在李雪想象中,那是无影灯下的针线活。直到有一次,她在电视上看到一台骨科手术的直播,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说,他干的是无影灯下的体力活。
小学三年级,有一次李雪摔断了腿,当时父亲在外地出差。
等父亲赶回来时,李雪的腿骨已经被别的医生接上,接完拍片才发现,接得很失败。
母亲听说女儿长大了腿有可能会瘸,又慌又怕,自责地抱着李雪哭。
已经吃够了苦头的李雪害怕又要受一次苦,哭闹着说宁可腿瘸了也不再开刀。
而父亲,最疼李雪的父亲,没有任何抱怨,没有一丝惊慌,像平时一样对女儿笑笑。
“别害怕,”他对李雪说,“交给爸爸。”
在李雪和母亲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把李雪刚刚接上的断骨从原处掰断了。
李雪并没觉得疼。
她在巨大的疼痛中休克了。
父亲亲自给李雪做了手术。很少有医生敢给自己至爱的亲人做手术。父亲不一样。
长大后的李雪,走路和从前一样优雅好看,跳起舞来像一只天鹅。
李雪从动感单车上沮丧地下来,地面已经洒了一地的汗水,但她的身体并没有等来期盼中的宁静。
那感觉就像最后一次和小段在一起,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她非常努力、非常专注,却一次次走神分心,还是以失败告终。
一个奋力冲刺的运动员在红线前摔倒,就是那一刻的真切感受。
因此,之后的分手不像她预期得那么平静,也完全不是意外了。
父亲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李雪只得汗淋淋地穿过很多目光,跟在后面。速干衣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像另一层皮肤,在那些目光的灼烤之下,滋滋地冒油。
李雪明白那些目光里夹杂了什么作料。人们从来不会厌倦八卦带来的快乐。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世界从来不给人后悔的机会。
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李雪不敢抬头看父亲,怕看见他的失望。
“对不起,爸,”李雪甚至不知道这是她心里的声音,但还是说出来了,“我知道我搞砸了。”
父亲早就知道李雪和小段的关系。
他曾经暗示过一次,李雪装作没听懂,父亲就再没提过。
是什么时候?如何暗示的?
父亲一边戴胶皮手套,一边用闲闲的语气说:“看过这个人,就该知道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爸爸除外。”
“这个人”指的是横在地上的卢继平。
然后父亲又捡起旁边已经准备好的工具——那些工具看上去和他平时上手术台时用的差不多——侧过脸,并没有回头。
“你出去吧,脏。”他对李雪说,“交给爸爸。”
然后李雪就把一切都交给了父亲,直到此刻。
李方正走到女儿面前,停下。
他沉默了很久。李雪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父亲。
李方正轻声说:“回家去,拿上护照,今晚就走。”
李雪愣住了。
李方正又说:“这次把豆豆带上吧。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爸,用得着这么……”李雪知道局面不太好,警察越来越近,但……她看着玻璃窗外的那些健身器械,忽然觉得如此不舍。这是她亲手创建的事业,是她用青春、婚姻、尊严换来的唯一的回报。她压低声音,“我觉得还不至于,一切都在计划中。等DNA鉴定出来,他们就会去找那个……”
“你听不听爸爸的话!”李方正罕见地对女儿发火,“听也好,不听也好,必须按爸爸说的办。现在就回家,拿护照,买机票,收拾行李,我去学校接豆豆,到你家汇合,我送你们去机场。”
说完,李方正像刚才打断李雪骑动感单车一样,打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雪在办公室坐了十分钟。刚才的一身汗渐渐凉了下来,李雪打了个寒战。
这个寒战终于让李雪清醒了。
李雪人生中与父亲意见相左的时候不多,仅有的几次,李雪都任性地选择了自我。
结果是一次次的惨败。
父亲从来没批评过她,甚至从来不愿让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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