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吹落满地黄叶，程新海穿着新买的运动衫，奔跑在校园里。校园广播站的喇叭坏了，正赶上播音时间，一时找不到电工，只好请他来看看，这是学生会的王萍想到的办法。
气喘吁吁冲到广播站，教导主任板着脸，背着手站在门口，像是有人欠他八百吊钱似的。
“你就是程新海，你懂不懂！别小毛病修成大毛病？你可赔不起！”
“略懂，略懂，我保证不乱摸乱动。”程新海点头哈腰，没办法，他现在的身份是学生。
“哪你进去吧，这里个地方很重要，不要乱说乱问！”
“好像是什么机密要地似的，要是别人，不给钱请我我也不来！”只能在心里腹诽两句。
检查了外设，都正常，也只能是功放出问题了，拿出螺丝刀打开机器，卸掉电子板，測量输出电压，电压值不正常，观察了锡点，有动过的痕迹，看样子功放管不耐用。70年代初的机器，早该淘汰了，现在还在用，也不知道被修过多少次了。
用烙铁焊下功放管，用万用表測量各脚电阻，无限大，明显是烧了。好在老机器都配有零部件，换上后通电，一切正常，插上录放机等外设，外面的大喇叭开始唱歌了。
固定好电子板，装上外壳，一切恢复原样。教导主任也收起了冷脸。
“要不要我写个维修记录？”
“你写一个，要是再坏了就找你。”
程新海十分委屈：“你这机器也太老了，早该报废了，要是三天两头出问题，我还活不活！”
“你先回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连句谢谢也不会说，也不知道怎么混的。程新海带好工具，挤出人群。一大早连饭也没吃，瞎忙。
回了教室，上课铃声响起，程新海打开书本，准备写课程分析，这也是新学期教的新内容。
没了文化课，专业课就那么几节，学校里天天举办活动，什么运动会了，板报比赛了，卫生比赛了，诗歌比赛了，歌曲比赛了，书法比赛了。当然没舞蹈比赛了，爱跳舞的进去一个，学校便禁止跳舞了。
程新海只参加过朗读比赛，这主要是锻炼他当众说话的能力。站在礼堂的舞台上，平抚了呼吸，当着几百人朗读了《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
这首诗在北方的大学里刚流行，在淯阳的校园里还没听到有人朗诵过，程新海用并不表准的普通话朗读出来，还是心潮起涌的。
程新海是相信未来的，他只要小心翼翼活着，一定比上辈子强。没看到这半年他的个头猛一窜，长到1米7了吗，超过上辈子1米68的最高值，没了考试和升学压力，脸上的青春痘也没那么多了。身高体壮就是力量的源泉。
比赛得了二等奖，程新海当众讲话也自信多了。
寒露还没到，秋意已很浓，周末抽时间回家，人们已忙着秋收了。好在程新海家今年秋天种的大都是玉米，只有一亩地棉花，不怎么忙。买了拖拉机，已经不靠那点地里的收入。父亲开始张罗收花生的事了，挨家挨户打招呼。
在家忙了半天，回到修理铺，姐姐坐在柜台里，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腿上夹着女儿小茹，孩子吱哇乱叫，东抓西挠的，一点也不老实。
程新海接过去：“来，舅舅和你一起玩儿。”
孩子在程新海怀里也不安分，一会儿用小手拍程新海脸，一会儿朝程新海吐泡泡。
“姐，小茹是不是想学走路了。”
“她才不到一岁，会走路还早着呢。”
“咱们先学习。”说着就放到地上，扶着双臂，一步一步挪着。
“我姐夫说过了秋收就分家，真的？假的？”
“能有假？”
“姐，分了家还是先别回去了，忙完了秋收也没啥活儿。”程新海知道姐姐在想家里的事，劝到：“再说在这儿多轻闲，没事了还可以上街逛逛，你看你最近比以前年轻多了。”
“你姐夫怎么办，家里还那么多事儿。”
“让他也进城，我再给他找个营生，租间房子你们一起过安生日子。”
“就他那个老鳖意样，进了城连路也认不清楚，咋来？”
程新海笑了笑，带上工具给人上门维修了。
今年秋天来的早，中秋还没到，早上就起霜了，地上白茫茫一片，像下了雪似的。用自来水洗脸，冰凉刺骨。搓了雪花膏，裹了裹衣服，程新海哆嗦着走进教室。
前几天父亲来城里看他，说到家里的事，来了一个民兵团，在河滩上打靶，很多人看，还挖了很多弹头。还有村里的袁得祥被游街后一枪打死在河堤上，曾经做为十里八乡年轻人的偶像很风。他家还花了5毛子弹钱，村里没人说感到可惜。
程新海知道，这是村里近几十年发生的唯一大事，以后村里人出去打工，都老老实实，从未招惹过是非，被欺负了也都忍着。只是房子都越盖越高，像碉楼似的，孩子都拼命读书、做官。
秋后姐姐分了家，分到三间草房。姐夫最终也没进城，跟着父亲收花生，打花生米，一天开3块钱的工钱，相当于泥瓦匠的收入。这是家里的坚持，让跟着父亲长点儿本事，别当爹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没个大人样。进城看了看姐姐，姐夫也知道抱着孩子亲热了，不像以前那样冷淡。
人们都试图努力着向前，去改变环境，改变自己。在没人的地方摸去眼泪，拍去灰尘，反省自己的所做所为。走到人前，拢了拢头发，大声说到我不在乎，从头再来。就像一窝蚂蚁，一只大脚踩下，蚂蚁们没有大声咒骂，没有失声痛哭，趁着还没下雨，不顾身边同类的尸体，拼命修补洞穴。
不知道蚂蚁是怎么度过寒冷的冬天。
人们后知后觉，参加过几场宣判会，在谈论治安问题时大呼小叫，早早吃过晚饭，关上房门，连生意也不做了。程新海夜里修完机器回学校的路上，看到大街上冷冷清清，身影在路灯下被扯得一会儿变长，一会儿缩短。一只野狗追着车子狂吠，先是一个哆嗦，发了戾气反冲过来，撞了过去。据说人受到惊吓时会发出害怕的气味，狗闻到了，会更加嚣张。反之发出狠毒的气味，狗会远远的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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