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莞尔而笑, 半垂的眼眸略有疲惫。他从怀里掏出一壶酒, 从牢门里递了进去。
“我是来探望你的，顺便请你喝酒。”
苏娘两眼发亮, 被火烧化的脸映出难得的欢喜之色。她接过酒壶后迫不及待咬去塞, 咕咚咕咚喝去大半壶，而后袖子一抹嘴，畅快地叹了口气。
“好酒，好酒！难得喝到这么好的酒。”
林逸笑道：“我可是跑了十几里地才买到的, 只是没想会在这里请你喝酒。”
话落，他的眼眸渐渐黯淡, 另半句话不知从何说起。
苏娘嗤笑一声，道：“林二公子这么聪明, 怎么可能没想到呢。其实呀你在巷子里找到我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林逸不否认, 补上一句：“我应该说得再清楚一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苏娘说。“若我拖得慢，小妹她……对了, 小妹她回去了吗？耿大人有没有放人？”
提及鹫儿苏娘变得激动了，她突然趴到牢栏上，不小心洒出一点酒。
林逸颔首道：“他放人了，鹫儿已经回府。”
“太好了！太好了！”
苏娘如释重负, 她连拍心口，一高兴就想要喝酒，可灌了两三口, 酒壶就见底了。见栅栏上有酒珠子顺杆往下流, 她便伸过头去嘬了嘬。
“没了……没了……”
尝不到酒, 苏娘不禁失落。她把酒瓶放在脚边，然后深叹了口气，两眼怔怔地朝窗望，不知在盼着什么。
她出不去了，不是吗？决定替鹫儿脱罪的那刻起她的命就定下了。
林逸也知道，所以带着酒来安慰她。在他眼中，苏娘举止粗鲁，说话也难听，但她为人不差，至少心里还是有鹫儿这个女儿的，可不知为何，鹫儿竟然如此憎恶她。他很想弄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娘，小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否告诉我？”
林逸问得很诚恳。
苏娘闻言木讷地转回头，混沌的眼渐渐泛红。她吸下鼻子，伸手比划几下，说：“我的小妹出生来时只有这么点大，睡在我怀里又软又小。人家的娃儿出世时哭，她一落地就会笑了，甜甜的，可讨人喜欢了。我的小妹长得好看，皮肤雪白，眼睛乌亮，邻里窜门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捏捏她，还有几户人家抢着要讨她当媳妇呢。”
说着，苏娘捂嘴笑了，身为人母自有一番骄傲。
“本来我们过得还好，没想我男人得病死了。那时小妹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利索，她拉着我的手问‘爹爹是不是睡着了’，我能说什么呢？能说这没良心的留下妻女，走前还把钱都花光了嘛？没钱了呀，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只得重操重业，去茶肆酒楼给人弹曲。”
说到伤心处，苏娘的笑变成了哭，可这哭不太像样，泪珠儿沿着她脸上褶皮弯弯扭扭，始终滴不下来，就跟假的一样。
林逸听着也想喝几口酒，可惜他只带来了一壶。
苏娘舔舔酒壶塞子，继续道：“那个地方弹琴唱曲哪有干净的？再说我还年轻呢，为何不能再找个好的？小妹叫我娘，我不能答应，万一别人知道我带了个拖油瓶，我怎能再嫁呢。”
林逸听完这番话后怒了，不由从齿缝中恶狠狠地逼出一句：“她可是你女儿，你只想着再嫁，怎么能不顾她？！”
“我再嫁不也是为了她？我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妇人，不靠男人怎么活得下去？”
“那你找到了吗？！”
林逸目光如细针，冷不丁地扎进苏娘的心尖。
苏娘嗫嚅，顿时无措起来，那张不成样的脸上浮出了恐惧。她不想往下说了，可林逸却不肯放过她，咄咄逼人地问：“莫非你为了那个人把小妹推入火坑？”
“没有，当然没有，我是护着她的！只是我没想到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却是个地痞无赖呀。跟了他之后，起先还有好日子，整天吃喝玩乐，不愁生计的，结果这些银子全是他借来的，债主天天上门，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把宅子卖了还债，余下点银子我想去赌档碰碰运气，一输就输到大半。”
苏娘搓搓鼻子，深吸口气，说：“我们只剩一条船了，吃喝拉撒都在这船上，过的日子比之前还不如，就算成这样，至少我还养得活小妹呢。”
提及此，苏娘有几分自傲，一手插着腰，似乎在显摆当年的风光。
林逸见之却笑了，冷冷的，有几分看不起的意思。
“养活？既然养好了，她为何不认你？”
一盆凉水当头泼来，把苏娘浇醒。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开始心虚了，不敢说自己把小妹当作婢女使唤，也不敢说经常让小妹饿肚子。
林逸看她一会儿，替她把话说了。
“鹫儿是被人卖到林府的，二百两，是你做得这笔生意吗？”
“什么？”苏娘惊呼。“如果有二百两，我还会到这儿来？！不……如果不是急着还银子，我万万不会卖了她呀，她是我的女儿呀。”
苏娘情难自制，越说越伤心，心里的疤被林逸一点一点揭开了。
她哽咽着道：“反正已经没脸没皮，干脆全豁出去了。如今小妹变成这样全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救救小妹。她以前很乖巧，人也聪明，是我，是我害了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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