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灯方才进门的位置。
角落里，一个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小板凳上，垂着头，看不清脸。
周灯走近，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一圈。
老人最少也要有七十开外，明明是大夏天，却穿了身老旧的土红色的开衫毛衣，黑色粗布裤子，脚上蹬了一双绣着并蒂鸳鸯的红绣花鞋。
老太太的这副打扮，大晚上的乍一看到，还真有点脊背发凉。
怪不得讹兽吓成那副样子。
周灯想了想，加重了脚步声向前迈了一步，轻声道：
“老人家，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休息啊？”
老太太不吭声，依旧低垂着头，双手耸在身体两侧。
周灯不死心，继续道：
“老人家？老人家。”
他缓缓向前，视线警惕的注意着老人的方向，手中的山海经被握的更紧，以保证凡有任何的动静，都能随时的做出反应。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不到半米，周灯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她手上点点的老人斑时，老人忽的抬起头，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紧盯着周灯。
“后生，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饶是周灯胆子不小，也是脚步一顿，没在继续上前，警惕道：
“阿婆，我来找个人。”
“找人？”老人咧着嘴笑了，露出满口空洞，“这的人，可不是你能找的啊。”
“不是我能找的？”
她摇摇头，道：“后生，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人慢吞吞的起了身，也不理周灯了，拎着小板凳，晃晃悠悠的向小区深处走去。
她一定知道不少。
但这个态度，难免会让周灯多想。
要真的只是个烂尾楼，怎么可能成为老人嘴里“不能找”的存在。
是她犯糊涂，还是这小区里真的藏着点东西？
之前有了白氏医馆的一次经历，周灯也明白，异兽的事儿，没一个是简单的。
就算山海经书肥遗没有任何的捕捉难度，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周灯将握着山海经的手背在身后，跨步向着老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老人腿脚不快，周灯三两步的赶到她身边，给板凳抢下来，一脸真诚道：
“阿婆，你这大晚上回家的不安全，我送你吧！”
板凳还给手里呢，他大有一副人家不同意就不还了架势，老人深深的看他一眼，倒也没有拒绝。
“行，后生有心了。”
“您客气，我打小就尊老爱幼。”
周灯一边跟着老人随口胡诌，余光瞄周围，时不时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这里，是不是有点太安静了。
甭管是烂尾楼还是荒地，至少也该动静不是。
又不是一户人家都没住，更何况，怎么能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
周灯看了老人一眼，轻声道：
“阿婆，这里还有多少人住啊？”
“不多喽，都搬走啦，只剩下我们九户人家还在这里挨着。”
“您怎么不搬走呢？”
老人咧着嘴笑笑，指了指脚上的绣鞋，“我的老头子就在这呢，我还能去哪啊。”
周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绣鞋上的并蒂鸳鸯红的鲜艳，仿要滴出血来。
“您这鞋面真不错，是您绣的？”
“是啊，出嫁的时候绣的，这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
“还怪新鲜的。”周灯点点头，随口道：“您手艺真好，这鸳鸯活灵活现的，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在瞧着我呢。”
老人笑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灯一眼，道：
“后生，这可不是鸳鸯。”
周灯目光一凝，还想在问，老人却停下了脚步，道：
“我到家了，后生真是热心肠，辛苦你帮我拿东西了。”
“你这楼道里没有灯吧，我送您上去。不然我不放心。”
像是没听懂老人的暗示，周灯抬眼一瞧，这不正是唯一一栋亮着光的楼。
他飞快的数了下，只有六盏灯亮着。
“不用麻烦你了。”老人见周灯还不打算离开，伸手就要去夺板凳，“这里晚上不太平，后生，你还是快点走吧。”
要是能给个老太太把东西抢了过来，周灯也不用去谈什么山海异兽。
干脆回到殡仪馆自我火化算了。
他向后一闪，躲了老人伸过来的手，笑道：
“就是不安全我才要送您的，您放心吧，我是好人，不然你打个一一零问问，那边人都认识我。”
老人见周灯铁了心的不想走，叹息一声，无奈道：
“后生，你可莫要怪我啊。”
“您大可放心。”板凳抗在肩头，山海经在手里掂了掂，周灯道：“不过，您最好也别怪我。”
他和老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怜悯的意思。
不过周灯想，他们估摸是没料到一块去。
老人走在前，唉声叹气的爬着楼，她的家在顶层六楼，周灯一踩上五楼的台阶，熟悉的热度舔上掌心，一路延至全身。
但这次和之前不大一眼，灼烧感不在，充其量只能算是温热而已。
是肥遗出了问题？
还是另有其他的意外？
要不是现在老人就在前方，他都想给九尾叫出来问问。
似乎察觉到了周灯慢下来的脚步，老人回过头，半边脸藏在黑暗中，唯有干裂惨白的嘴唇，微微翕动。
“后生，怎么不走了？”
明明看不见，周灯却清楚的感觉到，她的视线正牢牢的锁在他身上。
清晰地恶意打老人身上散出，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个刚刚见面的后生，而是什么要千刀万剐的仇人。
前后的态度转变的未免太快了点。
周灯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道：
“没事，脚崴了一下。”
“可要小心点啊，跟我来吧。”
老人转回头，佝偻着的身体在墙上映出扭曲的影子，她的步伐忽然灵活了起来，每迈出两个台阶，就要要回看看周灯有没有跟上。
楼道里弥漫着腐朽的臭味，越是向上，味道就越发浓重，间或还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腥气。
周灯听了一路，终于确定下来，即使是亮着灯的房间，里面也悄无声息。
整栋楼安静的，像是只有他和老人两个尚且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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