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时正在寝宫的书房中处理公务，苏晟前脚刚到，便看见周大人立在一旁，心里存的那点侥幸自然也立刻消散了。
长孙勤一进书房便直直朝皇帝坐塌而去，跪在皇帝的脚边，又气又急道：“陛下，寻不到季宇轩的人影，我只能将苏大人带来了。”
“……”皇帝闻言有些讶异，抬头看了眼苏晟，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放下了笔，道，“户部事务繁忙，要同季将军理论，你带苏爱卿来做什么？”
长孙勤带着哭腔道：“陛下，谁不知他二人亲密，今日的起因，就是臣下与苏大人有些口舌之争，那季宇轩才下如此毒手。苏尚书与臣也并非一时的矛盾了，依臣之见，此次定是苏尚书指使，不然那季宇轩怎么敢。”
长孙勤越说越离谱，但他的话，苏晟却没听进去太多，他只是立在书房中，带着几分狐疑看着书案边垂眸而立的周颀周大人。
看陛下的反应不似知情，难道，他还没有禀告。
可他为何不禀告？在苏晟的认知中，他与周大人可没有什么交情，周颀连共事多年的林大人都能面不改色的推进死路。
苏晟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你都在刑部半个月了，跟了周尚书这许久，怎还不知国法宫规似得？你既有理有据，何须来找朕，这种事交由刑部就是了。”皇帝听得不耐烦，再度拿起笔来翻开了下一本奏折，“周爱卿。”
周颀转身面朝皇帝揖道：“臣在。”
“此事你核实一下，按律处理便是。”
“臣，遵旨。”
“陛下……！”
若是按滋事斗殴来论，对方又是个将军，想必不会有太重的责罚，长孙自然不依，还要再求，可皇帝没有给他多言的机会，挥手道：“好了，都出去吧。”
就这样而已？苏晟作了一死的准备来，却只是一场闹剧，整个人陷入莫名其妙的侥幸之中。半天才回过神，见长孙不情不愿的站起身，瞪了他一眼便往外走，本也打算离开，在看见周尚书离去的背影时，忽然脚步一顿。
他真是高兴傻了，把正事都忘了。难得周尚书高抬贵手，他难道不应该抓紧这个机会，趁着皇上仍念他是功臣的时候辞官回乡吗！周大人今日不禀告，却也始终握着他一个把柄，傻子才继续留在这朝廷中呢。
这么想着，他便立刻停下了脚步，眼见周大人走远，便立刻掉转，回到了皇帝的书案前：“陛下。”
皇帝抬起头，带着微微笑意：“怎么？还有事？”
杏花君的心情看似正好，若说时机，恐怕没有比此刻更好的了，苏晟赶紧捋摆跪下：“臣愿请辞回乡，恳请陛下恩准。”
杏花君似乎完全不意外，只不紧不慢问：“哦？……请辞？何故？起来说话。”
苏晟早已在心里备了许多说辞，立刻接上，所说无非是朝中格局已定，天下海宴河清之类。侃侃说了一大溜，却不得一句回应，苏晟越说越心虚，最终停了下来，心里发毛的看向书案前托腮微笑听得入神的皇帝：“陛下？”
杏花君换了一手托腮，脸上笑意不减：“苏晟，这些话，你好似准备了很久，真的，就这么想离开朕的身侧？”
苏晟怔了一怔，又解释道：“陛下明鉴，自上次大病，臣一直体虚，也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吗？户部的公务，你一向显得游刃有余，何必如此自谦？”
“……陛下谬赞，臣实在是…”
“还是让朕来替你说实话吧……”皇帝笑了笑，“是因为今日让周尚书撞见你在刑部卷宗堂，你才想着赶快逃走，没错吧？”
这一句口吻平淡，却来得太突然，等苏晟意识到，大骇之下只能傻站着看向面前的皇帝，脑子里乱成一团——周尚书禀报了？陛下已知道了？那为何方才——
“苏晟。”而此时那一国之君脸上的笑意，看上去简直是阴冷而可怖了，“朕容忍你，你便当朕是傻子不成？！”
苏晟吓得肝胆俱裂，当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此时他简直像是自己迎面撞上了刀口，额头贴地，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听候发落。
“亏朕还以为你知了错，此番是认错来了，当着人的面，你不好开口，方才随人离去了，朕便也不计较。”皇帝的口吻本是平静带着几分自嘲，却立刻又恢复了方才的雷霆震怒，“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作朕是个聋子瞎子，任你糊弄，被你蒙在鼓里！”
书案上的笔洗被远远的摔碎在角落，苏晟余光中只见身边淡墨色水迹溅射的狰狞痕迹，身体便无法控制的开始发抖。直觉告诉他，皇帝知道的并不止今日之事。
“朕早知道了……你勾结江湖中人，劫走小先生，与谢府余孽往来，欺上瞒下。朕只念你重情义，能顺就顺着你。可你整齐家当，欲辞官归隐，可曾想过朕的感受？你重情义，却如何不能分给朕一些？”
苏晟已全然失神了，他自以为的秘密，竟被皇帝随口一句说了个底朝天，而他更不明白，这一步步小心翼翼，是哪里出了问题。长久的寂静占据了书房，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得皇帝再度开口。
“为什么不说话。”
苏晟连头也不敢抬，只听见起身的动静，皇帝的脚步声绕过了书案，不一会儿，脚步声近了，双绶下玄色舄履驻足在苏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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