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腊月，京中已一日更比一日寒冷，日头下了山，像把最后一丝暖意也带走了，叫苏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阿凯忙从包裹里取出熊皮大氅给自家老爷披上，嘴里嘟哝道：“皇上不是发话让把咱昙小姐放了吗？刑部这些人怎么这么墨迹啊！”
“……嘘。”
阿凯下意识噤声，循着苏晟眼神看去，便看见刑部半开的大门后出现一个身影，久违的昙小姐局促的走出刑部，她抬头瞥了一眼二人，分明认了出来，却没有迎来的意思，反而别过脸去，羞愧难当的样子。
“昙姐……”苏晟又激动又难过，匆匆跑了过去，拉住反复看她有无受伤，“昙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刑部的人没对你怎样吧？”
可无论苏晟如何摆弄，昙姐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他，以至苏晟更加担心，忙弓着身子仰着头追着要去看她的脸：“昙姐，你怎么了……？”
苏昙面色有些苍白，但没有什么伤处，只是四目相对之时却忽然红了眼眶，缓缓抬头道，“晟儿，姐……姐没脸见你。”
苏晟松了口气：“……昙姐。”
昙姐眼中热泪打转，终于是承受不住了，转身便自责痛哭出声，反复敲打自己的额头：“我都干了些什么！”
看来昙姐也知道了星儿的事，想起昏迷不醒的星儿，苏晟也是心中一酸，却忙上前拦住昙姐的手：“昙姐。你别这样……别这样。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星儿在府里等你呢。”
“星儿……”
阿凯见昙小姐冷静了一些，也忙上前搀着，搭腔道：“是啊，大小姐。星小姐在府里呢，咱们回府。啊。”
两人在旁劝说了一阵，终于宽慰了昙姐几分，阿凯忙抖开披风给大小姐披了，扶着有些虚弱的昙小姐出宫。几人正走到北宫门不远，忽见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车夫与守卫交谈了几句，便爬回了驭位，催动马车再度前行。
阿凯见状，十分稀罕的问：“怎的宫里还能进马车？”
苏晟认出那是长孙府的马车，没好气道：“别说马车，就是进了牛车驴车，关你什么事？”
阿凯听自家老爷这口吻，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缩了缩脖子。
这马车本是缓缓朝着东南方向去的，与苏晟所行的小径井水不犯河水，谁知行了数十丈，忽然掉了个头，直直朝三人的方向而来。昙姐身体尚虚行动不便，苏晟扶着她不能及时闪躲，心里正一慌，还好，在马车在伤到他们之前，马儿长嘶着停了下来。
趁着这空隙，苏晟忙同阿凯将昙姐搀扶到一旁，便闻身后轻飘飘有人道：“哟，这不是苏尚书嘛……”回头只见马车中一人挑起帘子，不是那长孙还有谁。
“苏尚书这是要去哪？寒风这刺骨的，路上又积了雪，不如让晚辈带您一程。”长孙露出半张脸挑眉。
这长孙自打离开了户部，又回了翰林院修书，大约是气不过，私底下没少找苏晟的茬，哪里真是好心要来带他们一程，苏晟心知肚明，便转过身来笑笑：“长孙大人，不必了。这圣上恩宠，又岂是随便个人都可消受的？况且，本官就是个寻常朝臣，破晓入宫，日落离宫，长孙大人却是另有‘差事’，一个出宫，一个入宫，所谓路不同不相为谋，本官与长孙大人，又如何同行呢？”
苏晟这话虽不直白，却连阿凯都听出端倪来了，小嘴长得能吞进个鸡蛋，好奇的直瞪着马车上的人，那长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本是主动来挑衅，却没想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是沉不住气将那文人的风骨架子都丢到了一旁：“呵，瞧苏尚书说得，好像自己多清白似得。我朝几百年来最为深恶痛绝便是受贿行贿，你府中大姐疏通关系，窝藏死囚，铁证如山，凭什么好端端的放了？想必苏尚书您自己也是极尽媚颜惑主之能事啊。”
听见长孙细数罪责，昙姐低垂下眉毛，难堪的别过头去，苏晟碍于昙姐在场不便将事情捅大，只想速战速决，便道：“陛下宅心仁厚网开一面，长孙大人若要多想，本官也阻拦不得，可为什么您要说‘也’？难道说，极尽媚颜惑主之能事的还有一个？”
“你！！”
“瞧瞧，夜色深了，本官还需得回府，长孙大人也有要事在身……那么，就此别过。”苏晟拱了拱手，便回身扶起昙姐，从马车旁绕道离开了。
没走开太远，阿凯便忍不住在旁边嘈嘈的问这问那起来，问的尽是些不堪的问题，长孙隐约听见一些，愤愤看着这主仆三人离去，又羞又气，狠狠一摔帘子，又在苏晟头上浓墨记了一笔。
回府之后，苏晟让阿凯叫人准备膳食，又让下人给昙姐烧了热水，这便先离开了二人，去见了柳公子。近日在朝中方得知，过几日，刑部便要将近期的死犯从宫中的刑部大牢转移到城西的东石桥地牢，而林尚书也在其中，此时可谓是他们救人的最好时机了。
同柳公子谈完正事，苏晟回到西院，阿凯正从星儿的卧房里出来，端着盆水泼在院子的花圃里，看见苏晟，压着嗓子唤了声“老爷”。
阿凯这么压着嗓子，想必是有人在睡了，苏晟了然，也放轻了脚步，迈入房中绕过屏风，只见昙姐靠在星儿的床边，姐清洗之后恢复了原本的端庄，大约是太过疲惫，低头浅睡着，床尾那半边的帘子垂落下来，半遮之下这场景格外朦胧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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