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旷悠长的夜曲飘荡在后宫那平日里明晃晃、现在却像落了一层灰的屋顶上。
尺八声音听来误作竹笛,但不似竹笛清亮,它带着如同喉中哽咽般的凄音儿。且竹笛从一而终的干净明透,而尺八可尖可厚,尖亮的时候很接近竹笛,厚重的时候有竹笛达不到的深邃感。便多出几分苍凉辽阔的味道来。
沈扈在房中练字学诗,听这音乐断然续然,不似韩呈爱听的风格,住笔细聆,竟有无限哀怨,想是后宫哪位妃子夜半失意,这才独奏抒怀罢。
“这是什么曲子,大晚上的闹得人心里压抑难受。”扎鲁从软榻上坐起来唉声叹气。
和折确是最有见识的,一听就知道是尺八,说:“这东西在我大昭已经失传许久了,并非没有,而是没有多少人会拿它演奏了。现如今,也就东瀛那边把中原的老玩意儿传下来了,真是可悲啊……”
沈扈问:“东瀛?难道是那些献给圣上的美女在吹这个?”
和折道:“很有可能。”
沈扈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不对啊,此时此刻她们应该是在锦正殿歌舞。莫不是?”
扎鲁接道:“我知道主子现在揣着的是什么心思——莫不是与那些东瀛美女走得最近的,那某个人嘛!你即使恼火,也是一天前的事了,这会儿心软了罢。”
被他说破,沈扈确实早已经没有了火气,这事情原怨不得尽欢,位居庙堂,即便万人之上,也有一人之下,本就有太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尽欢苦痛是隐忍不言的,自己竟那样怪罪她,肯定又添了她的苦痛,想来实在对她不起。
可事情还没得到一个完满的解决方案,他怕和好之后再度争吵。
这还不算什么,其实他更怕的是尽欢的态度——她隐忍得太好了,使人看不出来曾经发生过什么,似乎韩呈的心思与她无关的样子。
真怕她因为韩呈的霸道与强硬,会真正掠走她的心啊。
世上不乏这样的女子啊!
譬如过去在王庭的那个一等一的美人二姑,被当时还不是二姑父的二姑父侵犯后,竟泛起了痴情。
“哎哟我在想些什么,居然怀疑起她的真心来。”沈扈笑了笑,对他们说,“你们听,这声音里头是不是有情?”
和折道:“有没有情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得出来,她这会儿是挺难过的。”说完瞟一眼紧锁愁眉的主子。
“我去瞧瞧她。”他按捺不住,就往外头走。
沈扈循着曲声,带着一脑门细汗疾步到了御花园的乘风亭,影影绰绰一人立在栏边,月色如洗练,缠着尺八的悠扬长叹,少见尽欢如此啊。
一段曲毕,尽欢见他来了,一杆尺八在掌中转了半个圈,瞬时收在腰间,石桌上酒壶提了就走,正眼也不予他。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他把酒壶轻轻夺走,重新放回石桌。
尽欢问:“你听着声儿来的?”
“是。”
“那你应当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你。”
尽欢吹了半晌的曲子,指尖都冻得发僵,可也及不上她脸僵。她都搞不清楚自己这“脾气”怎么能犟到这样的地步,或许是经历的太多,早已对一些事情失去了宽容的能力,没法抱着过分单纯、乐观的态度对待任何人。
沈扈说:“你当是知道我对你的心的。咱们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应该搞清楚谁是共同的敌人啊。”
尽欢觉得有理,咬着牙叹了口气:“你真的很讨厌,你知道我听着有理便没理由继续僵持,就死抓着我的弱点。真是可恶啊,我没有感情用事的权利么?那只要一致对外做一对盟友就够了,还理解你的心做什么呢?”
沈扈哭笑不得,直截了当地道:“自然是怕你忘了我的真心,叫圣上给拐跑了。”
她冷笑:“说到底你还是不信啊,我与韩氏势不两立,能叫圣上三言两语胁迫了?可笑。”
他说道:“我当时那是急了点,我也不愿意你一只羊老往虎口里跑啊。”
尽欢白眼相加:“老虎要是咬我,我也会咬还它,我又没卖给你,用不着你费心。”说完抽身离去,不复多言。
哪怕是心中所爱,她也不想他插手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便深入虎穴,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只不过她这种近乎冷漠的心态,沈扈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体会。
他心情低落地坐在亭子里斟了一杯剩酒,就着杯沿上残存的余香,引入愁肠。
*
尽欢回到裁冰阁才半盏茶的工夫,就来了人火急火燎地通报她说沈大人闹事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说清楚!”尽欢说。
那人是扎鲁、和折叫来通知她的,说是沈大人喝多了,跑去圣上办公的孳政殿门口撒了一泡尿,惊动了一帮人,圣上也快到了!
尽欢又气又急,二话没说,火速赶在圣上之前去往孳政殿。及到时,扎鲁和折正拖着他们那不中用的主子,一个扶着一个帮着穿裤子,手忙脚乱。
“大冷的天你说你脱什么裤子呢!主子,主子快走罢来不及了,我的祖宗!”
尽欢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和折像见了救星般,说:“主子喝多了,死活不肯走啊,我们说什么也不听!”
尽欢怕韩呈此刻赶到,忙喝道:“还说什么,直接打昏了拖回去!快点,圣上虽说在寝殿,可也马上到了,赶紧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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