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陆尧伸出去的指尖一冷。
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先是手掌,再是胳膊,随着哗啦一阵水声,他浮上了水面。
河面下,还有一个河面。
通道给人的感觉是死寂,枝丫上只有眼睛猩红的乌鸦,这边虽然依然安静,却显得更加平和。陆尧慢慢游到了岸边,湿漉漉的爬了上去。入目的就是一条河,河岸铺着一层浓绿的草,远处是浓雾,再远看不真切。
陆尧把脸上的水珠撸了下来,坐下来喘了口气,就在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忽然伸了过来。
他眼睛一眯,没躲。
那手温暖而干燥,手的主人托着他的下巴,轻声细语道:“可怜的小东西,迷路了吧?”
是个眉眼温润的男人,头发不长,脸上带着点怜悯。
‘可怜的小东西’没说话。
“你从哪儿来?”男人又问。
陆尧挑了挑眉,问:“菩提?”
男人一愣。
陆尧低头,顺着他的腿看了过去。男人年纪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岁的样子,没有皱纹,神情看着像是中学教书的老先生,性格好,不会轻易动怒的那种。
他没有腿,身下是跟娑罗一样的树根。
树木一类的精怪好像都有这个怪癖。
他们天生憧憬泥土,不是化不出双腿,而是自己选择了扎根。
“是我。”男人踟蹰一下,说:“你是……”
陆尧从口袋中掏出娑罗的枝干,递到他手中。男人犹豫着接过去,指腹按压在粗粝的枝干,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尧没有打扰他。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一踩一个湿脚印。不远处有棵树。
这树繁茂异常,树冠极大,树叶蓊郁,挂着些果子,娑罗的本体点像,但是不尽相同。树下摆着一张普通的桌子,上面有盏台灯,有钢笔信纸跟墨水瓶。
陆尧看了一会儿,又绕到了树后。
树后的东西比前边杂乱的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玻璃球,瓜子皮,火车票,铅笔盒……陆尧忽然看到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竹签。
云姜丢进河里的竹签,被插在树下的泥土中,还黏着几颗米粒。
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菩提已经不在河边了。
他坐在树干上,手中还抓着娑罗的枝干。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她呢?”陆尧抬头问道:“她等了你很长时间。”
“她还像是以前一样么?”菩提怀念的摩挲着那根枝干,轻声问:“扎着两个小辫子,把树叶一裹就光着脚乱跑,疯丫头一样的喊叫,谁也说不动。”
陆尧摇了摇头。
“变了?”菩提问:“也是,毕竟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他思考一会儿,又恍然道:“变得稳重些了吧,我记得她跟我说过,绣花,水墨,她都想学,现在学会穿针引线了么?”
“……不。”陆尧晦涩道:“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刺绣绣得很好看,我没见过她拿毛笔,但是画起来应该不会差。”
菩提很久都没有说话。
河边没有风,雾气越来越浓重,却始终没有蔓延到这里来。
“那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她一句话?”菩提说:“你跟她说,我想她了。”
“又绕回去了。”陆尧说:“她不愿意过来,大概是因为姑娘家使性子,憋着那口气。你为什么不能去看看她?”
菩提反问道:“如果我离开的时候,有人迷路了,怎么办?”
他抬手指指远处的雾气,说:“来到河边,还有可能返还,一旦进到雾里边,就在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陆尧说:“算了,随你。”
他盘腿坐下来,说:“我来这里,是有另外的事情。”
他简单的把云姜的情况说了一下,菩提也不含糊,说:“大概能救。”
“什么叫大概?”
菩提说:“成熟的果子跟人参精的躯干差不多,大多数都能救救看,很小的一部分救不了。两个覆盖的领域不一样,人参精救不了的,我的果子说不定有用。”
“那万一都没用呢?”
“那就自求多福。”菩提补充道:“而且只有熟了的果子才有这个功效。”
陆尧问:“多久能熟?”
“今天刚好有个熟了。”
陆尧:“……”
陆尧心头忽然多了些不好的预感,他问:“果子呢?”
菩提也跟着皱了一下眉,然后摊开了手掌,说:“用来换这个了。”
烟头。
陆尧头疼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河是相通的,扔进来的东西会不会沉,取决于菩提。
他在这一端孤苦伶仃的过,日日守着这一条缓缓流动的河,偶尔看见河那面的人扔来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报李投桃,扔一个果子下去。
对外人来说是救命的关键,对他来说还不如两根竹签、一个烟头有意思。
“我很喜欢这个。”菩提说:“拿了别人东西,总不能不回礼。”
——熟了的那个果子,被陆尧吃了。
陆尧第一时间想到了果核,随后又自己推翻了这个想法。
云姜那张嘴,总不能逼着他吃。
菩提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说:“果子三年熟一次。你要救的人,还能活多久?”
“他说二三十年。”陆尧嗤笑一声:“十有八/九是在撒谎。”
菩提也有些为难:“那就不好办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陆尧说:“能给我几个果子么?没熟透的也可以,我试试能不能找到人……”
“催熟很难。”
陆尧说:“但不是完全没可能。”他叹了口气,说:“实在不行就再去找别的方法——我刚刚吃了那个果子,血有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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