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百老汇大道星光灿烂，鳞次栉比的剧院特色分明，或富丽堂皇，或典逸清雅，古老与现代气息交错纵横，让人眼花缭乱。偶有街边乐曲飘出来，也带着股音乐剧的气质。
街上行人寥寥，大约习惯了，对异国面孔没显露出格外的好奇心，偶然能撞上微笑以报的，也不超过陌生人相遇的礼仪。艾喆习惯性带着墨镜，这时候天黑下来便摘了拿在手里，独身一人光影黯淡地走进大道中央一家剧院。
晚饭期间，姜淮颇不耐烦地挂断好几通电话，吃得好不安生。出门时他特意送的围巾不爱惜地被挂在旁边座位上，边缘拖着地面。服侍生上菜时要帮忙整理，姜淮只冷眼道不必管。
气氛中的冷漠尴尬，全由他刻意营造。艾喆猜到他必然有别的安排，或者不情愿跟他应酬，多半并没有去剧院的意愿，这顿晚餐估摸也是未来得及拒绝，才勉强过来罢了。
他呷了口酒，把心里那点儿不痛快压下去：“我那边的事情也没什么要紧的，你要是有别的事，去忙就好了。晚上…”犹豫着，最后还是轻叹一声笑着说：“晚上早点儿休息，熬夜不好。”
这边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干净，姜淮便淡薄地驳道：“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方遒…”到底顿了一下，语气轻柔了许多才接下去：“让我晚上过去罢了。”
“那你…”艾喆抬眼落在姜淮紧皱的眉稍上。
这个表情，是生气了，只是如今他猜度不准其中原因。
他因此收了声，忍着心痛和嫉妒想换套言辞，可实在不甘心，最后只说：“我等着你。”
无论你怎么想，信不信我，我都在这里等着你看见我，心甘情愿跟我回家去。
他仰首喝完整杯红酒，对面座位已空，酒杯还是满的。
头有些疼。
艾喆揉了揉睛明穴，缓过神来，垂着金色边穗得幕布开启已经落上。方才惨淡苍凉的背景乐变成了轻柔窈窈的道别曲，剧场全都亮起来，舞台上神鬼莫测的氛围都给打散了。
演员们走上前台鞠躬致谢，观众起立鼓掌，也有个别舞台剧演员的支持者上台送花，零零星星的，不是很热闹。艾喆绕过人群，跟着一位手拿通话器的引导员进了后台。
化妆师们正在收拾装备，休息区凌乱放着些剩下的吃食。一位身穿铁路工服装的群众演员正捧着其中一份凉透的汉堡往嘴里塞，也没耽搁刷手机。
没人招待，他就自行找空位坐下了。见他进来，偶有好奇者偷偷打量。估摸见他是外国人，便也不避讳用英文议论他。艾喆权当没听见，放下墨镜随意摆弄桌上的道具。
隐隐又听见一阵凌乱的掌声，不多久就消散远去。一阵说笑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旁人也都听见了。方才距门口几步远的工作人员上前把门打开，导演恰好领着主演阵容进来了。
一名矮小的亚裔男士被簇拥在中央朝这边走过来。这位男士约莫三十四五，其貌不扬，穿衣也略显陈旧古板。一身贴身藏蓝色燕尾服，长发在身后后扎起马尾辫，上唇一层浅胡须，右耳带着铆钉耳坠。跟李维描述相符，应当就是那位据说才华横溢，但因为无法融入北美主流群里排斥在外的华人导演。
艾喆站起身来相迎：“Mr. Kim。”
金枕见到他眼睛似也亮了，方才正与一位黑人演员话说到一半也顾不上，三步并两步走上前，热情洋溢地双手握住他的手：“哎呀，怠慢了。这位是赵导推荐来的艾喆不是？久等了。”
“您客气了，我是晚辈，等您是应该的。我提早过来，也是为了欣赏您的作品。”
“嗨，说什么作品。这都算不上，这就是按金主要求瞎写的，也就拿来糊口。”金枕的嫌弃全写在脸上，吃汉堡的小哥都听出来了朝这边瞟。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艾喆手心儿渗出无奈的冷汗。果如李维所说，这位金导时运不济也是有原因的。从刚才起就被金枕冷落的演员里有几位华裔，闻听此话脸色都不大好看。
为了打圆场，艾喆只好勉强转换话题：“反正咱们的事情不急，您收尾工作安排完我再找您？”
被他一提醒，金枕想起正事，即刻留下他一人坐等，匆匆带领这些入不得他眼的主演们穿过另一道门开会做演出总结了。
直到季度结演的庆功派对开始才有人过来请他过去。这位领路人恰好便是他刚到时用英文好奇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
后台并排几个厅室都相连着，穿过两件小会议室，就是用作宴会厅的正厅。金枕在人群中心，正和一个刚才没见过的高大美国男人聊天。这人在欧美人中不算高，勉强与他齐平，若换双平底的鞋子恐怕头顶要落到他眉心。但他脸上有些凶相，漫不经心地品着香槟，颇有些声势威猛。
“哦？怎么说？”他眼角四处乱瞟，问了问题似乎也不怎么关心答案。金枕肉眼可见地不屑多说，但估摸这位就是他方才说的金主，得罪不起，总有些敷衍的殷勤：“精彩自然的对白和逻辑缜密的故事动态设计是优秀影视作品的精髓所在，台词赘述不仅容易空洞无物，还容易减弱戏剧化表达的力度。精心设计的动作、场景所能表达的厚度，是无论多少精妙语言都没法比拟的。随意添减人物，把好好一个故事打破一个口子，就要用更多力气去修补。好故事可遇不可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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