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得没有边界，玻璃窗四周鱼龙混杂，看得见天光泛白，也有迷雾四起。人群因为艾喆的出现沸腾起来，他们在讨论什么，声音含混不清。广播回声、骚动尖叫、闪躲的目光。
还是没有。他想见到的面孔依然了无踪影。他茫然四顾，喘息声停不下来，焦躁的心跳一刻不停地跳动。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因为奔跑的缘故，额间渗出一层细汗。
不明真相的人群窃窃私语，有人兴奋地举起手机对着他拍，有人尖叫着喊他的名字。渐渐地，深色迥异的人变成了同一张脸，同一身衣服，最后干脆赤身裸体，悠闲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傻子。
电子屏上航班信息定时返转，国际航班一趟趟从眼前掠过。
纽约，纽约。一行一行扫过去，为什么一个前往纽约的航班都没有？
午后的阳光骤然变成黑夜的狂风死后，暴风雨停歇，卡车咔嚓着磨损轮胎，吊车在施工的建筑上漫无目的地旋转，飞机掀起滚滚轰鸣冲破浓厚的云层在天上冲撞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刺眼的白光掉下来，刺进眼睛里，逼得他睁不开眼睛。海面、水汽、日出、海妖、落雨，最后烟消云散。
“美国。”姜淮的话言犹在耳。他的背影被强烈的光线吞噬掉形状，看不出表情和情绪，声音轻似耳语。他不回头地拖着箱子走进阳光的阴影里，比巨大的噪音更让他不安。
头一阵剧痛，艾喆从干咳中醒来。和往日清晨一样，举目便看见空荡荡的床榻和满墙旧照。他的目光依旧会落在左下角那张空白相框里，里头原本放着他和姜淮的第一张合照。
两年零四个月，四季轮回两番，已经开始第三个冬天。姜淮跟随这张合照从生活的各个角落淡化，头一个提醒他的便是冬天早晨睁开眼睛连夜运转的空调。
空调吹久了就容易眼干口燥，加上超负荷运转的机器音咯咯吱吱的，实在令人愈加郁躁。入冬时便说要亲手清滤网上的灰尘，总打发保洁不要动，到现在都没空出时间弄。
“妈的！”艾喆揉着头低声斥骂，裹在手上的白色纱布还没摘，耳朵里还有嗡鸣的回声。
他这才想起前天晚上从医院探望回来路上发生的事。车祸现场的剧痛和窒息感还没完全消退，刺痛大脑里绷紧的神经，只要稍一动作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太阳穴破壳而出。金属剧烈碰撞轰然爆炸时，有一刻他清晰看到了死神伸出的手。
如果当时抓住那只冰冷的手就好了。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荒谬想法吓了一跳。
手机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李维确认他的伤势，嘱咐他好生休养，后天准时开工。艾敬轩送来的海鲜粥还剩下半桶放在床头，李菁菁前天过来插的花到现在都没换水。
胸口气闷得难受，鼓胀得像闷着一个变质的水袋，额角无论如何舒展不开。他需要阳光。这样想着，艾喆关掉空调，打开窗户通风。
冬日里，太阳总是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这个时间还在慵懒地拥被而眠。楼下小区里已经开始布置春节的装饰，从车水马龙到忙碌的人群都依旧是熟悉的那波。
物业去年换了新的公司，保安也跟着换了，如今是个带苏北口音的大个子，连春节社区装饰的风格也从西洋风变成了中国风。他们常去的超市换了老板，门面装潢一新，服务员制服也不一样了。闭门装潢之后，他们以前常去的生鲜区被挪到了另一头，上次临时兴起去买水果绕了一大圈才找到。
李菁菁难得来一次，直夸这超市格局合理，他只敷衍了一句：“是吗，我觉得还是原先那样好。”
艾喆看了眼时间，鹿角时钟指向七点。今天他没有行程安排，原本打算睡个懒觉，看来是泡汤了。他下楼热了牛奶，捧着杯子坐在落地窗前发呆。奶锅里结出一层奶皮，焦黄黏腻，泡在水池里和其他杯盘一起冷却下去。
毛毯不在手边，他懒得去取，就蜷起来自行取暖。一直到牛奶杯都冰冷下去，他身上也没暖起来。
姜淮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身边那些熟悉的气息也都中了魔咒一样尾随他而去。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东西依旧摆放整齐，和每个下班回家的夜晚一样。只因为少了一位主人，就变得寂寥无边。
姜淮只带走了证件和贴身衣物，行李箱带的是当年去赌城时的20寸登机箱。余下的全留给了艾喆，好的坏的，一股脑儿全都不要了。他无法形容这种绵长悠远的失落感。
离婚办得很平顺，没有争吵，没有针锋相对，连对话都乏善可陈，像轻易除掉一颗鸡肋的暗痣，只消几日，伤疤就可恢复如初。
杂物抽屉的最下面一个压着一张拼贴起来的废纸，少了一个角，可怜得褶皱成糙树皮模样。就像他们的感情，哪怕缝补上，也已残缺不全。
‘反正这结婚证在中国根本没有法律效用。’
关于他们的传闻，网络上已经变了好几个版本，近期才全部消沉下去。
姜淮微博自曝与艾喆的结婚证，随后火速删帖销博。艾喆删除姜淮相关微博，拒绝就相关事件发声。不久，上海TV官方曝出姜淮单方面解约，面临高额违约赔偿的消息。两人的关系一时扑朔迷离，当中不乏有人的推断无限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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